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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写文日常 第66

好友说到做到,当真在小伍旁边坐着看稿子,只是距离有点远,大概三米的样子,但公共场合除非故意发癫,不然稿件没什么损毁的可能,吕青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呜呜呜——”

小伍是个熟练的誊抄人,但还是适应不了旁边有个开水壶的工作情况,他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的扭头,想叫人,或者自己把水壶拎走……

“编辑,你这是……?”

小伍看着旁边呜哩哇啦哭的编辑,有些迷茫——正工作呢,同事跑旁边哭是怎么一回事?在线等,急!

“没事,你继续誊抄,我就是觉得,饱儿实在太惨了。”

吕青玉的好友哽咽着摆手,一句话蹦出七八个哭音,编辑部的人都已经悄咪咪的看了过来,眼中是明晃晃的好奇。

小伍:……

您哭成这样,我也没法安心誊抄啊。

大公报主编的好友当然知道自己有些影响旁边人的工作效率,但她实在是忍不住,她现在能理解吕青玉了,这样的故事用这样冰冷的言语写出来,简直就是将人心的悲惨活生生的剖出来,哭泣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情感宣泄。

“饱儿她被埋在了哪里?我能不能出钱去给她修个坟?”

好友走进吕青玉的办公室,有些急切的问道,吕青玉摇摇头。

“邱小姐没说,我打算写信去问一问。”

吕青玉丢邱小姐的回信并没有多少把握,对方的稿件寄到她家里的时候从来不会带上收件地址,之前两人最紧密的联系就是给稿子送报酬,但这次那位连稿费都不要了,这封信可能根本就无人受理。

“你若是有钱,不妨捐一些去孤儿院。”

好友领悟到什么,疑惑的看向吕青玉,吕青玉点点头。

“邱小姐说了,她这次的稿费让我们全部买成粗粮,送到可靠的孤儿院。”

这是姚晓瑜特意添上的,吸取的就是某个绿豆汤折成银子的教训——棒子面之类的便宜货可能懒得伸手,但真金白银可是人人爱!

好友怔愣的点点头,出了办公室刚好发现小伍将手上的文章抄完了,便直接将手上的文章往小伍桌上一放,回了自己的位置,脑袋里却还是反复播放着邱小姐写的故事。

这次邱小姐写的依旧是短篇,主角是一个叫柴饱的流浪小女孩。

这个时代的流浪儿不少,但女流浪儿要比男性少得多,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却又理所当然——

没出生的不算在内,刚出生的女婴死亡率比男婴高得多,能把女婴送人或卖掉已经是不错的人家,好歹能留一条命;甚至丢掉或者送女婴塔的都还算可以,多少留了点活命的希望,更多的女婴从出生就被丢进了水盆尿桶,粪坑河道,连一声哭喊都没留下便消失在了世界上。

略微大些的女童也有去处——童养媳,等郎妹,伺候人的小丫头,雏妓……处处都是路子,至于她们能活多久,则不是会被关心的问题,人们只会说女孩子就是好命,随便都能被人留下。

十多岁的则更受欢迎,给口饭吃养个几年,癸水来了就能嫁人,换来的彩礼能给儿子娶妻,这还是比较仁慈的念头,至于其他的路子,那就更多了。

层层捕捞的封锁下,街上显出自己身份的流□□孩儿少之又少,而柴饱就是其中之一。

姚晓瑜的故事是用倒序手法,开篇就是柴饱可怜兮兮的在乞讨,而她也不叫柴饱,别人都叫她宝儿,嘲笑她一个没家的流浪儿还给自己起个宝贝的名字。

饱儿的初登场并不光彩,她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纠缠在一个体面的先生旁边,被用很脏的语言叱骂也不肯离开,直到那人施舍下几个铜元,她才跟狗儿一样扑到地上捡起来,然后拔腿就跑。

但流浪的大孩子也都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存在,她很快就被追上,奋力抵抗也抵不过那么多人的拳打脚踢,等流浪儿一哄而散,饱儿的钱就只剩下含在嘴里的那枚,她笑嘻嘻的抠出来,吐出一口混着血和牙齿的唾沫,躲躲闪闪的用这钱去买棒子面。

可吕编辑的好友知道,最开始的饱儿并不是流浪的孩子,她有家有房,有名有姓,有爹有娘,她叫柴饱,因为出生乱世,爹想让她一辈子都能吃饱,才起了这个名字。

柴饱出生书香门第,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算的上吃穿不愁,母亲生了她以后两年又生了弟弟,如果不是父亲被兵痞子打死了,她的日子不说会多么好过,至少也不会一落千丈。

但凡事都没有如果,那些亲近的叔伯,和善的长辈,在父亲刚走的时候还披着人皮,但听到母亲要给父亲守寡,把家业留给儿子以后,眼中便露出令人害怕的光。

五岁的柴饱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直到半个月后,从不离开母亲的弟弟跌进了井里,而她作为一个添头,跟母亲一起被卖到了船上。

母亲的去向柴饱并不知道,自从在船上分别,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柴饱的容貌并不出色,没有被当成船娘培养的价值,本来要被船上的人送给王老爷□□,但有个妓女瞧她长得一副老实模样,决定将她一起带走。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心,她留下的柴饱的目的是作为她能生育的证据——能生崽子,被别人掐在手里赚钱的时候是一种困扰,但出去以后,便是能嫁人的保证。

至于“做买卖”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底层的日子大多是男人卖汗,女人卖肉的过活,甚至男人卖肉的也不少,白日刮孝,晚上披红也是常见的——都为了活着,谁也别说谁。

她要当柴饱的娘,但柴饱有自己爹娘,可大人对付孩子的手段可太多了,最常见的就是打,打的人不敢哭不敢喊不敢想家,久而久之也就真的忘了,柴饱就是这么模糊了自己的记忆,成了饱儿,真的将自己当了女人的女儿。

而女人是幸运的,她带着饱儿离开了那个地方,当真找了个男人嫁了,本来日子还能过,可等到女人真的怀孕以后,这对都不是亲生的爹娘便看柴饱不顺眼了。

某一天的功夫,饱儿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女人给她穿了一身破烂衣服,说是要去挖野菜,但却把柴饱带到了许多人在的地方,然后一个转身就没了踪迹,饱儿哭哑了嗓子,也只能开始一个人过日子,她花了很长时间弄清楚,女人丢下她的这片地方叫棚户区,是上海的贫民窟。

最开始的饱儿还是能被认出来是女孩子的,但没有人愿意养她做童养媳——饱儿的右脚有六根脚指,多手指或者脚趾的孩子,在当时看来是不吉利的存在。

饱儿还是柴饱的时候,爹娘并不在意,因为他们是打算给女儿裹脚的,到时候小脚收紧一点,那个脚指头自然就坏死了,但小脚还没开始裹,柴家的人生便天翻地覆,饱儿的小脚趾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饱儿很快变成了跟街上没人管的孩子一个样子,等她的第六个脚指在冬天被冻掉以后,她也彻底和女娃饱儿没了关旭,开始以男流浪儿的身份生存。

饱儿被女人打成了一张白纸,跟女人的日子也并没有过多久,接受的对女孩的规训也并不深,她在生存的压力下,飞快的抛开了本就没有受过多少的教育,完美的融入了流浪儿的人群。

她的膝盖很软,一个铜元就能让她磕头;她的价钱很便宜,可以为了一块富人的狗吃剩的肉骨头跟人打的头破血流;她是个聋子瞎子,听不见排斥的话,看到施舍的东西才能复明……

饱儿总是被人打,又总是打别人,比起人,她更像是一头依靠本能生存的野兽,她有过同伴,也有过仇敌,但是最后他们都死了,饱儿也死了,饿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她离幸福最近的一次,是倒在孤儿院门口,孤儿院的女人给她塞了个馒头,想把她带到孤儿院里面住,但她不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便跑了,那女人想追,孤儿院的孩子在喊饿,女人便叹了口气,回了院子里,后面还专门有一段对话解释原因。

孤儿院已经许久没有拨款了,也就是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那个孩子想来终究是没有缘分。

饱儿的故事以最快的速度发表了, 好些关注着大公报的人还没瞧见内容,光是看到邱小姐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一声——这次她的刀又对准了谁?

在姚晓瑜顶着邱小姐的笔名发表,直接掀起滔天风浪后, 许多人给邱小姐起了个邱一刀的绰号,后来越传越广,也成了公开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