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墨在这,马鞍也在,那麽人呢?
两人同时作出了最坏的设想,立时就要追,李义山扔下铜钱、李乐牵着马便往外走。食肆众人见他们瞬息间变了态度,神情不善,气场肃杀,一时间没人再说什麽。
使拐nv子追出来,「请问阁下姓名?他日我再上门讨教。」
李乐翻身上马,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她现在满心惦记着那位殿下的安危,哪有空搭里旁的?五人各骑自己的马,很快便将食肆甩在身後,踏墨沿途奔驰,沉重的蹄步也能生起风来。牠从官道奔至岔路,又进了小道,沿途道路愈来愈狭窄破旧,最後一头紮进树林中,五人看了看彼此,各自拔刀、上弦。
云州多灌木,林野间郁郁葱葱,最适合埋伏。
还没见到人影,踏墨却慢慢停下脚步,甚至低下头开始吃起野草来。
「喂,你倒是继续走啊。」李义山抬腿碰了下踏墨的背,反被马尾甩了一下。
几人都觉古怪,李乐下马去看地上有没有其他印子。此时草木响动,数人纵马自林间窜出,顿时将他们包围。
那些人身穿布衣、手提银刀,打量他们的眼神里透着贪婪之se,明摆着不怀好意。李乐打量他们的骑姿和架式,连握刀手势都没几个正确,这种货se就算只有她一人迎敌也不足为惧。几人毫无惧se,冷静地看他们排成破碎的阵形。
领头男子留着浓密的胡须,将五人各自看了眼後咧嘴道,「康庄大道不走,偏闯进深山老林里。此处虎豹横行,兄弟向诸位讨些平安钱,保你一路平安,不过分罢。」
是贼寇,踏墨领他们来此,怕不是桂玉遇上这群人惹了麻烦?
「才听闻附近贼寇猖狂,转头便撞上了。」李义山冷笑道,「一群瞎了眼的耗子,你们可知今日惹上的是谁?」
为首的马贼啐了声,「莫搁爷面前摆架子,没有平安钱便不能平安。管你是哪家小孩儿,老子揍完了都得哭着喊爹,一样是我乖儿子。」
「好一张臭嘴,满口p话。小爷便来为民除害!」
李义山竖眉怒目,面对盗贼他可没有在食肆时的耐x,提刀就要上。李乐攒紧缰绳,交锋前刻马贼群里突然传出一道朗声。
「中上乙卷,五三十二。」
李乐本已打算将这群人揍翻再一个一个b供桂玉的下落,这句乍听之下不明所以的话却让她垂下刀尖,刚显锋芒的眼神再度平复,指头在刀柄环首内划圈的同时寻声望去。
「书阁暗语?」李义山愕然。虽然听不懂,但这格式分明就是三人小时候为了逃避大人耳目约定的暗语。反应过来的他把你弄出来嘛?既甩开了碍事的,又有理由不让舅舅责怪你,我这一计是不是很聪明?」
李乐滚了滚喉咙,一时间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否定。
树林里传来纷杂的蹄声,那些马贼摆脱了李义山等人来到这里跟桂玉会合。桂玉掏出一锭银子,远远扔向马贼头头,「诸位有劳了,有缘再合作。」
「等等。」头头接了银锭喊住桂玉,同时一批手下从另个方向缓缓围住她们,「价码不对。」
事态有异,桂玉仍是从容,「有何不妥?」
「仔细想想,这笔生意赚得少了。」
马贼们纷纷露出窃笑,匪气尽显——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竟想和贼做买卖?方才那些汉子看起来不好对付,可眼前这两人,一人文弱、一人可是小娘子,一手就能拍扁,这种软柿子不捏岂不可惜?
「说,你要多少。」
「谈钱嘛,太俗了。」那头头的眼神在李乐身上滞留,手指0着下巴发出啧啧声。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接着说下去,桂玉伸手将李乐挡在怀里,声音里的笑意依旧,只是眼神冰冷,「yu令智昏,不识好歹。」
还说着,她自怀中拿出几颗蜡丸,摔在地上砸碎後冒出滚滚浓烟。几个呼x1间众人的视野便被遮蔽,这烟里也不知道是什麽,稍微闻到一点便呛得人连连咳嗽。头头反应快了些,屏住呼x1还不甘心想追,浓烟中几支箭准确地朝他s来,他心下一凉,想闪却没闪过,箭杆狠狠地击中脑壳,他疼得大叫後仰落马,才後知後觉那箭上无簇。
兵荒马乱後浓烟缓缓散去,慌乱中马贼摔的摔、跑的跑,而那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桂玉在林间一路奔驰,约莫两刻後终於回到像样的小道上。李乐全身绷直,桂玉仍握着缰绳,手臂将她圈在身前没有半点要放她走的意思。
这下终於只剩她们俩了,桂玉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李乐却仍是一张冰冷的脸。
桂玉偏头看了看她,「许久未见,你怎麽不是很高兴?」
李乐回过神,「仆并未不高兴。」
「是不是埋怨我没先告诉你?」桂玉将双臂收拢些许,几乎要搂上腰,「没办法嘛,要是舅舅回府想走便没那麽容易了。我惦记着你的,这不就来接你了麽?」
桂玉的胳膊随着马背摇晃若有似无地碰到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李乐绷着肩膀,双腕一翻挣开麻绳,猫儿般俐落地自空隙间钻下马。
回头看时桂玉脸上的遗憾一闪而过,她摘下蒙面麻布露出乾净脸蛋,唇角g着薄薄的笑,眼中柔光闪烁,居高临下看着她。粗旷的布衣短打遮掩了她圆润的气质,却添上一笔疏朗。眉头被画了几笔刚y,难怪马贼会将她认作稚气未脱的小郎君。
「仆未曾埋怨过殿下。」李乐低着头,「仆是下人,殿下想去哪自然无需告知。」
桂玉闻言叹了口气不想答话,脚尖碰碰马腹让牠缓步前行。李乐跟随身侧,始终将手放在刀柄上埋头走路。桂玉自马上只能看到李乐乌黑的头发和後颈,愤恨地瞪了好几眼李乐都毫无所觉。
她家亲卫哪里都好,就是这颗脑袋又直又蠢,半年不见也不知道热切一点。对李义山就会亲切地叫阿兄,对李元贵好歹会称义父,对自己呢?明明小时候还会润儿润儿地叫,现在只知道她们是主仆了,一天天生份疏离,往後岂不是要形同陌路?
桂玉暗自腹诽着,李乐又开口,声音还是那麽平淡,「殿下何时回北原?」
「不回。」桂玉懒洋洋地说,「你要拿我怎麽办?」
「仆不敢冒犯。」李乐道,「只是……殿下早晚得回去。」
「你看到那车嫁妆了吧?」
「殿下,那是圣上的赏赐。」
桂玉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总有一天得是。」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底又是空落落地不安。幼时圣上一句话就将她赶出皇城,当她的手足在京城享受繁华时,她却要千里迢迢独自到陌生的北原生活。
进城前她掀开马车的帘子,风霜打在她脸上疼得睁不开眼。含泪缩回马车里,又想起来已经没有阿娘会温柔的手会帮她擦去泪痕。圣上将她扔出家门、阿娘也永远离开她。彷佛全天下都厌恶、嫌弃她的存在,那时她只觉得被抛弃了,惶惶不可终日。
当她对圣上而言开始有价值後,那个人又打算一句话决定她的终生麽?这次要将她赶去哪?要把她当成筹码送给谁?
如今她哪都不想去,只想跟自己的小亲卫和舅舅一家待在北原。
寒苦偏僻,盛产霜雪的北原。
她仰起头来看着湛蓝的天空,身子随马背摇晃,由不得己。待她出嫁後还能这般恣意骑马漫游吗?还是会像阿娘那般,在华美的g0ng殿中抑郁而终?她只知道她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无法再习武、骑猎,还要为他人生孩子……思及至此她感到一阵恶寒,恶心的本能隐约抓住胃。
低下头时李乐仍看着前方,她动了动嘴唇,但未能发出声音。咽了下喉咙,再开口时有什麽要满溢出来似的,声音苦涩虚弱。
「乐乐,我不甘心。」
李乐猛然回头,眸子里终於透出一点温度。她小心地看着桂玉,像狗崽般用晶亮的眼睛仔细辨别她的情绪。她则坦然迎上李乐的视线,那怕这样会将柔软暴露出来。
李乐伸手拉住马儿,站在她膝前抬头仰望。桂玉知道她要开口了,却倏然有些不安,抢先道,「你难道甘心麽?」
她是有那麽点畏惧,就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李乐依旧时而单纯、时而深沉似海。似乎只要有一点反应不在她预料中,这个人便会完全脱出她的控制,变成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
李乐抬着下巴,缓缓道,「只要您不愿,仆当从您的意思。」
桂玉抿了下唇,不知为何明明顺了自己的意,心里依然觉得不满。
罕见的凝滞冻结了她们之间的空气,李乐观察殿下的神情不见任何好转——不过,桂玉问她甘不甘心是什麽意思?说到底她的身分又能有什麽意见?李乐不敢探究,只一心想着怎麽让她开朗起来。
「殿下若想在外游历,仆自当陪同。」
「这一趟,并非只有游历。」桂玉肃然道。
她毫不犹豫,「无论殿下要去何方,仆都会跟随。」
那双杏眼里蓦然盈满笑意,桂玉的情绪灵活生动,总能感染李乐那薄冰似的眸子映上不同的se彩。
她是北原公主的亲卫,桂玉去哪她便去哪,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在履行职责而已就让她这麽高兴麽?罢了,只要她高兴就好。李乐这麽想着,嘴角稍稍扬起。
桂玉稍微俯身,「哪里都去?」
李乐用肯定的眼神望着她。
「那便随我回寨子当押寨夫人。」桂玉笑得露出半口白牙。
被戏弄的李乐默默转身,继续埋头前行。
此处离云州郡城不过十里,两人走回官道上时已经能看见城池,桂玉站在道旁对空长啸三声。不过一刻时间,踏墨便踏着沉重的蹄子奔来。趁着李义山等人还不知所踪,两人各乘一骑进城。
一路走来李乐见过的城池不少,论繁华却没有能与云州一较高下者。北原西市不过是条街,此处则庞大了数倍不止,纵横好几条道都是市集。摊贩商家紧邻而聚,贩售琅yan青瓷、离州海货、关外胡香等,李乐听过的、没听过的南北特产一应俱全。城中主水渠与道路同宽,弯弯绕绕地流经家家户户,小筏往返迅速,亦有人在竹筏上摆蔬菜瓜果兜卖。
李乐东看西看,只觉得什麽都新奇。尽管她努力收敛眼神,身旁桂玉依旧jg准捕捉到任何一点渴望的念头,并把她多看两眼的点心全买了遍。云州茶点以jg致着称,就连街边卖的j仔su都像真的般小巧生动,害她捧了一路都舍不得下嘴。
夜晚投宿於城中,问了两间客栈才找到空房住。
桂玉换去布衣,穿上新置办的圆领袍,荷花白的袍子上绣着银灰对鸟纹,周身华白如月,乌丝浓黑如墨。她背直肩挺,尽管总说自己被皇室抛弃,站立姿态仍带着天生傲气,当她看向李乐时眉眼却温和润泽。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李乐在心中翻开了无数诗篇,阅遍千卷後才想到这句诗来形容眼前的人——象牙般细致、玉器般润泽。桂玉的阿娘真会取名字。
「好看麽?」桂玉笑问,李乐才恍然回神,放下咬了一口的荷花su,点点头。
「来帮我盘个郎君的发髻看看。」桂玉坐在床榻旁等着。
李乐仔细将手擦乾净後才上前,小心托起长发,她清楚要怎麽梳才不会扯痛头皮,拿着木梳一点点梳开,鼻尖嗅到一点点薰香气息。
「殿下要扮男装麽?」
「嗯,有个郎君在侧,旁人b较不会起歹意。」桂玉稍稍往後抬头,笑看着她,「你这脸蛋太yan,就算身披战甲也盖不住半分,我是不能指望你了。」
李乐眉头轻蹙,「若是有人敢犯,仆便会让他尝到苦头,殿下无须委屈自己。」
「算得上什麽委屈,你不也说了我好看?」桂玉道,「再说了,扮成男子也能混淆视听,教李大郎找不到咱们。」
「阿兄……」
「别管了,让他自个玩去,我有你就够啦。」桂玉道,「反正要在云州待一阵子,丢不了。」
「殿下留在云州,是做何打算?」
「你猜猜?」
李乐动作缓了缓,认真地思考起来,她一想事情就会变得沉默,桂玉则习以为常地享受宁静。
她还没将头发盘起来,桂玉却突然转过身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双杏眼微眯地笑着,抬头时脆弱的颈子完全暴露在她手边。李乐身子本能僵y,桂玉握着她的手道,「对了,你还要帮我画眉毛,可要画得英武一些才有男子气。」
李乐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蛋,墨玉般的眸子在沉默中凝视桂玉。
桂玉有些迟疑,「乐乐?」
突然间李乐抬起头,眼神从温顺到锐利的转变不过一瞬,她盯着屋梁,屏息倾听。
瓦片间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碰声,对方非常小心地移动,李乐知道那绝不是猫,猫无须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有人,而且脚步单纯,只有一个。李乐伸指b了b屋顶示意,桂玉很快就明白状况,放开李乐後退到墙边拿起她的匣弩。语气如常地发出声音让上面的人听,「你小心点梳,别扯痛我了。」
李乐ch0u刀出鞘走到窗边,全程迅速而专注,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正好窗子正开着透风,李乐跳上窗沿,停在这听清了敌人方位後足尖一蹬快速翻上屋顶,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正伏低身子贴在正上方。
夜se中银光乍现,李乐手中刀刃攻向黑衣人,势如雷电。
李乐杀得突然,可惜对方身子一翻避开刀尖,反应奇快。李乐一刀不中立刻再出一刀,攻势直袭敌人腹部。她完全不过问对方的来历及目的,反正先下手为强。
刀尖传来些微的阻力,约是划破对方皮r0u,有什麽y物从对方怀中掉出来,掉在屋瓦上後滑下去。另一道银芒隐约闪烁,黑衣人ch0u出一柄短刀向她脸上攻来。李乐夜视不差,看得分明,却完全置之不理,反手将锋刃往敌人咽喉抹。
生si只在瞬息之间,谁快一步谁就活下来。在桂玉视线外她浑身都变了个样,散发着冰冷浓郁的气场。
黑衣人怯了,他急忙调转武器回防,两人的兵器在黑暗中擦出闪光。金石相抵时李乐运起碎断诀,一刀「断」字将气力集於锋刃的线上,庞大内力瞬间传过去砍进刀身,对方马上意识到这gu气劲难以抵挡,机灵地向後摔泄力。
他直接沿着屋瓦的斜角往下滚,直直坠到地面,落地後闪进巷弄间隐匿了身影。李乐下意识提足要追,又想起桂玉还在屋里,便只能放敌人离去。
李乐跳下屋顶,轻盈落地。在黑衣人掉下来的地方看到一些血迹、断开的刀尖,她又四处搜索,终於在墙角发现黑衣人掉落的物件。
那是块约两指宽、一指长的黑se木牌,上头刻着条弯曲的蛇,在月光照s下隐约能见到蛇身上有四道极深却无b细致的鳞片刻痕,另一面平整光滑。系着木牌的绳头已经被斩断了,李乐垂首看了几眼便将它收入怀中。
她攀上外墙施展轻功,三两下便从同一个窗户翻回二楼房内,桂玉立刻拉着她的手将她前後左右都看了个遍,「没受伤吧?」
「没有。」紧绷的肩膀缓缓垂下来,李乐又变回那副安静收敛的模样,垂着头耸背,「是个会点武功的小贼,无须忧心。」
「哪来的小贼竟然能从你手底下溜走?」
「听闻云州近日有武林聚会,兴许是高手。」李乐的语气和表情都极为平淡,刀尖血se却无声诉说着搏斗的激烈。
「高手竟也要做贼,这世道可真是乱了。」桂玉道,「你刚才下去找什麽?」
李乐摊开手掌,断掉的刀尖碎片躺在掌心。桂玉拿起来看了看,没能看出甚麽,随即扔到一旁。
莫名遇袭让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陷入思绪中。桂玉也没那个闲心再缠李乐梳头,将外袍脱了,又在枕边放好匣弩以备不时之需,要熄灯前李乐却抱着被褥回来。
下榻时桂玉便要了两间房——一是桂玉不缺钱,二是两人都习惯彼此待在附近的同时有自己的空间,如同她们在将军府里的小院。
「冒昧了。」李乐垂着头,语气透着明显的困窘,「仆担心,殿下的安全,请允仆待在同房……」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桂玉侧卧在榻上,笑道,「想陪我睡便直说,位子挺大,快快上来。」
李乐却退了一步,「仆睡地上足矣。」
「别啊,地凉,病了怎麽办?」
「在关口时更寒、更冷,也未曾病过。」李乐将被子摊在房门附近,虽说是在同间房,两人的距离却远得很,中间还隔着小几。
「那你何必去呢?」桂玉脱口而出。见李乐将脸撇过去,又放软了语气,「看来舅舅还是让你吃苦了。」
「仆吃苦,理所应当。」
桂玉g了g笑,翻身下地来,不分由说抱起李乐带来的被襦,回头铺在紧临床榻的地方。
「你不靠我近一些,若是有意外又该怎麽保护我?」
李乐被这正当的理由说服了,再说也不是同睡一榻,於礼而言不算毫无分寸,於是她捻熄灯芯後顺从躺下。
刚到将军府时,两人曾有过一段同床而眠的时光。
那时桂玉只有六岁,还是个沉静内敛的小公主,她们几乎时刻待在一起,只要分开太久桂玉就会慌慌不安。谁来哄都没用,非得找到她後才肯安分下来。
就寝时也是如此,总是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她,分明一句话都没说,年幼的李乐却能从中读出无尽的委屈害怕。
她需要我。於是小李乐屈服了,y撑着和桂玉睡同一榻。
晚上她缩手缩脚抱成一团浅浅地入眠,桂玉翻个身动动胳膊她就会惊醒,桂玉本人睡得倒好,抓着她的衣角一觉到天明,ga0得她白天都恹恹的提不起劲。
月余後她实在受不了,试着翻墙逃出将军府时被桂玉逮到。尊贵的小公主不闹不吵,就在墙脚抬头看着她安静地掉眼泪,豆大的泪珠不断从圆滚滚的脸蛋滑落。她心慌意乱,只好从墙头跳回来拿袖口在对方脸上一顿乱抹,好好一张脸被她抹得通红,人都弄蒙了,眼泪也停了。
为了将她留下来桂玉才终於退让,慢慢地让她搬到隔壁屋去。
夏夜有些燥热,李乐抱紧冰凉的刀鞘,睁着眼躺在地上。她想像自己仍在玄武关,一个人待在小帐中,外头是风沙与冰霜,还有雁啼与马鸣。慢慢地,心头烦躁才被北方寒风吹熄。
隔日桂玉带着李乐出了城,打马往西北走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名为清泉的小镇。此镇坐落於清泉山庄脚下,故此得名。
小镇内外热闹非凡,尤其镇外郊处,搭着宽敞的擂台,上头红旗飘扬,金线绣着人头大的「刀剑会友」四字,随风飘扬。周围人有些抱剑、有些佩刀,亦有人赤手空拳,站在人群里看擂台上的人b武过招。
这刀剑会友,乃是由清泉山庄举办的武林盛会,号召南武林群雄一聚,可不是随便哪个力气大的莽夫便能参加。名门正派、英雄豪杰,清泉山庄自然奉上请帖相邀,无门派、无名头的散人想一争头筹,必须手执邀帖方能踏进山门。
若想争得邀帖踏入山庄,只需在清泉镇擂台上连胜三场即可。
两人挤在人群里,连看了几场b武,此时台上使刀的汉子正追着另一人打,胜负已分,没什麽好看的。李乐看了几眼便回头看向桂玉,她疏起男子发髻戴着幞头,上了些妆遮掩柔气,又换一副炯亮眼神,确确是个清秀少年郎。
李乐听她说起刀剑会友时知之甚详,似乎早有计画要来此。可她还是不懂,桂玉莫不是要和武林人一争虚名?争到了又如何?这和她们有什麽g系?她疑惑时不会多问,只是默默想在心里,往往沉思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台上局势已明,桂玉仍兴致盎然地看着,「乐乐看,那小郎君也是个用弩的。」
李乐望去,看了好一会才找到被扔在地上的臂张弩。被追的人是个瘦弱少年,看起来b她们还小几岁,左滚右闪,狼狈不堪,当众哭求道,「师父让我下去吧,再这样我就要被砍si啦!」
台下众人都被这幕逗乐,连作主判的山庄门生亦背过去窃笑,原本刺激热血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弩箭杀伤力极高,在战场上大有用处。」李乐道,「可臂张弩上弦耗时,擂台狭小无处施展。切磋讲究技巧,而非杀伐,以弩应战,难胜。」
「小郎君拿的可不是普通的弩。」桂玉笑道,「那钩心的型制不同,弩机宽厚,必有玄机。小郎君若是沉着应敌,胜负或许难说。」
李乐闻言多看了几眼,要是让她看刀,她一下就能分出刀身几尺几寸长,却分不出那柄弩有什麽区别。
那小郎君在台上0滚打爬,台下师父终於允他下场,骂骂咧咧地训他不争气。这对师徒就这麽众目睽睽下一骂一挨,也不嫌丢人。
桂玉拉着她的袖子,眼神闪亮,「走。」
两人钻过人群往那小郎君的方向挤过去。那位师父看上去约莫不惑,下巴留着小须,x前配戴一副黑黝黝的铁锁,发丝油腻,衣着脏w不堪,十足落魄。他指着徒弟一顿碎念,中间几乎不带歇息,好像有一套数落人的文章存於心底捻来即用。他念到一半抬眼和李乐对上视线,立时气得吹胡瞪眼。
「是你!」
李乐想起来了,这不是在食肆纠缠使拐小娘子的登徒子吗?她下意识将手握上刀柄,对方见了马上後退,换上慌张的表情只差没跪下来,「nv侠且慢!在下弱不经风细如蒲柳望秋而落望冬而枯,万万经不起您碰一碰,您要什麽好好说,不劳您动武累了胳膊。」
李乐被他这串话说的一愣一愣,差点以为自己才是坏人。
「你认识?」桂玉奇道,李乐便将在食肆里的事全数告知。
听到李乐说他是登徒子时他挥舞胳膊道,「你放p——」
李乐一个眼神转过去,他又低下声音,「我、我是说,在下并非那样的无耻之徒。
「在下师承围地千机楼,受楚庄主相邀来此参加会友,yu重振我千机楼技压武夫的威名。话说我师父建门立派之时曾发下豪语——十载滚木尘,千机压武夫。尔等可知,他老人家当年威震江湖,甚麽南泉北风都还不存在……」
「咳嗯。」瘦弱徒弟清了清喉咙,他才恍然道,「喔,先不提此事。总之我们师徒可是拿着请帖的客人,谁知在道上遇见点水会那帮粗人,仗着会几两功夫把咱的请帖和盘缠都给抢了,在下拉着脸皮好说歹说,那小娘子就是不理。我不过是讨回自己的东西,你这瓜娃子还说我是登徒子?」
一旁人群里有个少年在听他们谈话,闻言道,「郎君所言,会几两功夫的粗人,莫不是点水会周大武?」
「是不是我可不晓得,反正那帮匪类就仗着他们人多,欺凌我师徒俩身无武功!」
少年甩手张扇,轻搧掩面,「据晚辈所知,点水会此次派来的,可是掏江派堂主周大武,人称伫河石。此人人如其号,是个魁武如石柱的大汉,可不是郎君所言的小娘子。」
「我自然晓得!那小娘子不与匪类同道,可也是点水会的人物,总归是一家子。那帮粗人又不讲理,我还能找谁说去?」
这些江湖人的关系好复杂,李乐蹙眉想道,那周大武抢人钱财,使拐小娘子又好斗得很,这点水会感觉不像名门正派,倒更像匪类。
执扇少年不再答话,掩面露出一双笑眼。桂玉听完来龙去脉,抱拳赔礼,「看来此事是舍妹一时冲动,未明事理惹祸,还请狄楼主莫怪。」
李乐顿了下才想起桂玉说过要和她扮成兄妹。她低头拱手,诚心诚意道,「对不住。」
却见他狐疑地看向桂玉,「小郎君知道我?」
「那是自然,围地千机楼狄楼主,晚辈久仰。」说着她拱手一拜。
「居然有人知道我。」狄墨心脸se狂喜,连连拍手,「好哇!不枉我千里迢迢出围地,千机楼大名誉满天下,指日可待。」
他眼神扫过李乐时却是一顿,又沉下脸来,「非也,你俩是一块的,请帖的事还没算完呢,要不是这瓜娃子搅局,我们师徒就不用在此和人争什麽高下。可怜我徒儿,身无武功还要上台挨人打,这笔帐你们要怎麽赔?」
桂玉问,「狄楼主既是山庄请来的贵客,何不将事情始末告知?山庄可不至於怠慢了才是。」
「说是说过了,可那山庄弟子孤陋寡闻,居然没听过我千机楼的名号,w蔑我们师徒是骗子,我呸!他才是瓜娃子,打胡乱说。」
桂玉看着狄墨心x口的锁笑了笑,「有眼无珠,这七巧玲珑锁可是世间珍奇,佩者绝无俗辈,敢问是否为穆前辈所做?」
狄墨心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这枚锁可是穆南辰得意之作,老人家仙去前便留话要传下来,让千机楼主代代做为信物。他握住桂玉的手道,「正是先师所铸,他乡遇知音啊!小郎君可是同行?」
「不敢当,不过是兴趣所在。」桂玉笑yy地拨开狄墨心,免得这双巧匠的手要被李乐糟蹋了,「晚辈对机关术略懂毫末,未曾想竟能在此遇见狄楼主,不知晚辈是否有幸讨教一二?」
未等狄墨心答,她又接着道,「请帖的事狄楼主无须烦心,此事好办。舍妹正好会些拳脚功夫,我们去替狄楼主讨个公道便是。」
「这……」狄墨心已然忘记自己才跟李乐讨饶过,瞧着那纤细的身版皱眉。
桂玉笑了笑道,「舍妹虽未投入大家门下,但自小习武,刀有所成。在老家,整个州府内无人能与其敌手。就算是这个刀剑会友嘛……罢了,不好说。」
李乐听着桂玉的话,头垂得愈来愈低,已经没脸皮去迎上周围视线。在场可都是心高气傲的武人,千里迢迢来云州一试身手,各个都觉得会友头筹非自己莫属,此时听一个小郎君大放阙词,纷纷打量李乐後嗤之以鼻。
桂玉却是昂着首微笑,狄墨心见她这般气定神闲,连连道好。而後又挠头道,「可会友明日便开始,现下也不知那帮匪类於何处?」
「此事好办。」桂玉往镇上走去,到了热闹的小集市後在街边寻个小乞儿,仔细吩咐了要找的人後小孩儿便快手快脚地跑了,不到一刻时间又带着点水会的消息回来。
「原来这些小乞丐还有这等用途?」
「狄楼主日後若想托他们办事可要当心点。」桂玉微笑道,「市井中龙蛇混杂,不可全信。」
她掏出好几个子递给小乞儿,那孩子眼睛一亮,本以为只能拿一两枚钱,没想到这几人大方得很,小手抓着铜钱就要溜。忽然严厉的一声「回来」将他身子定住,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