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绫出去了。我建议你去把她带回来。」方书纬是这麽说的。
於是安娜顺着庇护所前的缓坡,一路来到废弃的车站里。在逐渐西沉的懒散的夕yan下,她看见高晓绫蜷缩在铁轨上,双手捂着耳朵,全身发抖。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截至今天探索结束为止,高晓绫都还是那个开着血腥的玩笑,彷佛天塌下来般的危机都能用一抹残忍微笑化解的高晓绫。
安娜从来都觉得负面情绪是该自己消化处理的东西。她没有义务听别人诉苦,别人同样不需要来安抚她。理智上她告诉自己应该离开。躲开麻烦、装作什麽都不知道,回到庇护所,坐在沙发上修剪指甲,等高晓绫推开门,用一句「你去哪里浪了」轻轻带过。
但总是有那样的时刻。理x忽然消失无踪的时刻。
为什麽呢?安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好,向晚的风溜过皮肤,带着刚出炉的夕yan的气味。
或许是高晓绫那对棱角分明的发饰忽然扎进她心里。
又或许是因为,她恍然惊觉,放眼望去整座永违镇彷佛蒙上一层灰,从脚下的落叶、身边的候车座椅,到断轨对面的树林。
而这样陈旧蒙灰的世界,唯独断轨上的少nvse彩鲜明。
「高晓绫。」
对方侧过脸来。
「……你说离开这里,是要去哪?」
嘶哑的嗓音g勒出一幅行将崩溃之人半步迈出悬崖边缘的画像。
安娜张口,忽然间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她根本没有像这样安慰人的经验,所以现在该说什麽?所谓「离开这里」指的又是什麽?
「我没那样说过。我们会一直在这里。」最後她只乾巴巴地这样回应。
「不对,你说过。」高晓绫凄惨地笑着,站起身,伸手指向铁轨延伸而去的方向,「而且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无数个想要逃走的念头在安娜的脑中蠢蠢yu动。想回庇护所把方书纬叫来。那个平时几乎不说话的男生,在看透人心的方面似乎意外地拿手。
「那,怎麽离开?我们该待的地方又是哪?」她只好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我不知道,我怎麽知道。」高晓绫按住额头,「……你有没有听见,平交道的声音?」
她细听了一会儿。只有风声,还有枯叶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一gu无以名状的异样感如霉菌一般攀附在她的内脏,从心脏一路蔓延到喉咙。
「回去吧。」她试图用说话来强迫自己分心。
高晓绫默默点了点头。安娜走到月台边缘,向对方伸出手。在安娜的印象里,上一次握住别人的手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但她总觉得这样温软的掌心并不陌生。
是为什麽呢。
她们在天空变成乾净的深蓝se时回到了庇护所。大厅弥漫着烤r0u排的香气,方书纬站在炉台前,听见她们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
「你们要用浴室的话就先用。我刚放了热水。」
「那就不客气了。」
浴室内蒸气氤氲。
高晓绫依然是那副恍恍惚惚的模样,沉默地坐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浸在水里。安娜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於忍不住舀了一桶水。
高晓绫用眼角瞥了过来。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安娜看着那双金se的眼睛彷佛被触动了什麽开关一般微微颤动,高晓绫转过头来,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麽;但她手上那桶水已经理所当然地泼了出去,水花在空中划拉出不太完美的抛物线,泼sh了高晓绫的脸,然後——
然後,高晓绫欺身而来。她似乎在笑,双手按住安娜的肩膀,往後一推。安娜还没反应过来,哗啦一声,热水迅速漫过口鼻,顿时周遭的声音模糊了起来。肩膀被牢牢抓住,身t在下沉,四周都是白花花的气泡,热水刺痛了眼睛。她闭上双眼,右手胡乱一揽,扣住高晓绫的腰,索x把对方一起往水底带下去。
彷佛一世纪那麽久以後,背部终於撞到了池底。安娜睁开眼睛,看着水面上光影错落,两人的长发如同水草交缠舞动,被她们带起的气泡争先恐後地上浮。高晓绫伏在她身上,飞快的心跳藉着肌肤传递过来。
既视感。
空气从口鼻中偷溜出来。昏沉之中有那麽一瞬间,她感觉这里并不是明亮的浴室,周遭也不是温暖的热水。更加幽暗而更加冰冷,水面应该更加遥远——
高晓绫忽然挣扎起来,口中吐出一串气泡,擦过安娜的脸颊,往水面而去。安娜回过神来,连忙松手把对方推上去,自己再撑起上半身露出头来。
高晓绫一边大口呼x1,一边却是止不住地笑着。浴池的水在那张jg致的脸上纵横交错。
於是安娜也笑了。
「妈的有病。」她们同时说。
那天晚上安娜作了梦。梦里的天空像是肮脏的抹布,雨细细密密地下,她和高晓绫并肩穿过无人的c场。
空旷的泳池。幽暗的水底。互相拉扯的两人。回荡在池边的笑声。
淋浴间里蒸气氤氲。
「你才不会一声不响就挂了。要是你挂了,我就去全世界放烟火庆祝,昭告天下。」
自那之後又过了很久。久到安娜几乎忘了那天失常的高晓绫,以及那清晰得像是现实的梦。
有次高晓绫向她呕气,抱怨探索的锋头都给她抢走,於是她不再每次都和高晓绫一起出动。空下来的时间,她会去镇上走走:顺着学校前的缓坡一路往下,经过荒废的派出所,就是市场的遗迹,那里总是能找到方书纬要求的原料。
有天她在废弃玩具店的货架上看见一支烟火。
她鬼迷心窍地取走了,藏进庇护所卧室的壁砖里。
而後,极其平凡的一天,向晚的风溜过皮肤,带着刚出炉的夕yan的气味。修完指甲的安娜抬起头,看了看时钟。已经超过了平时探索结束的时间。
她原本该和高晓绫一起去探索的。都一起走到半途了,高晓绫突然赶她回来。反正她早就习惯对方的喜怒无常,也就没多说什麽。
方书纬在门外不知道又在修整什麽。庇护所大厅安静得可怕。
没来由地,安娜感到一阵心慌。那感觉如霉菌一般攀附在她的内脏,从心脏一路蔓延到喉咙。
她站起身。
从半敞的玻璃窗上,她看见方书纬推开前门。
「安娜,这位叫毛芯惠的找你。」
那天晚上她点燃了烟火。五彩斑斓的光在夜空里炸开。
方书纬离开了。留下修建完善的设施,唯独坏了的陷阱一直没有修好。
深夜,她梦见高晓绫在微暖的晨光里把她喊醒:
「欸,我作梦了。」
「梦到你终於把菜园里那座陷阱修好了?」她迷迷糊糊,只知道怼回去。
「梦到我们像正常学生一样去上学、躲教官、翘课。」
「……那你什麽时候要把陷阱修好?」
「妈的你欠打。」
然後她惊醒过来。
寒冷漆黑的卧室里,没有别人了。
真令人头秃。
这是现在吴佳芸内心唯一的想法。
一回到庇护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崭新的炉具——她可不记得她们的材料足够把炉具升级成电陶炉!
脑海里掠过一个人影。对了,那个深绿se头发、叫方书纬的男生。很久以前他刚来到这里时,曾经请求她们收留,那时因为粮食不足而婉拒了他,现在想想真是亏大了,据说他能尽可能减少升级设施所花费的材料。
难道他从安娜那边离开了?
但是升级成电陶炉又有p用?她们根本就剩不了多少食材啊!
在她的思绪千回百转时,梁秋韵从楼上走了下来。
「方书纬今天来过一趟。」她平淡地解释,「还带来了一些食材,看来够我们撑一阵子。」
吴佳芸庆幸自己一回来就打发ai美去洗澡了。她挑了挑眉,不动声se地回应:
「他从那两个肖婆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帮我们修炉具?还g走她们的食材?有勇气啊。那他人呢?」
「他说他被安娜赶出来了。现在暂时被李岳谦那边收留。」梁秋韵罕见地没有因吴佳芸的措辞动怒。或许她终於学会不生这徒劳的气了。
「是喔。」这事吴佳芸倒没听说。想想也是,今天探索时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交换情报。
无论如何,粮食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吴佳芸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以後该如何对付安娜这件事,转身走向澡堂。
澡堂的门锁着。吴佳芸皱眉,咚咚咚地把门敲得震天响。
「等等等等一下!」里头传来ai美慌乱的声音,接着一阵乒乒乓乓,夹杂着小小的惊叫。吴佳芸翻了个大白眼:
「你在冲杀小?」
「等我一下啦。」ai美听起来委屈得都快哭了。吴佳芸实在ga0不懂究竟洗个澡为什麽也能ga0得这麽狼狈。
好一阵子後,门终於开了。ai美抱着浴盆,头发用浴巾缠起、身着便服:
「请、请进!」
「你洗完了?」吴佳芸错愕。再看看澡堂,浴池里根本没有水,附有莲蓬头的冲洗区倒是sh漉漉的。再回过头,ai美已经一溜烟跑了。
那家伙失忆之後澡也不会洗了?说好的知识记忆还在呢?
ai美砰砰砰地跑上楼,内心的惊涛骇浪还未平复下来。
澡堂,是澡堂!好像在日本一样。好厉害!还会有回音!
但是!
——该怎麽用啊?难道要an0吗?这种事怎麽做得到啊?吴佳芸会敲门进去,表示她们平常是一起洗的吗?天啊!
b起被告知昨天杀了一个人,显然这种更有现实感的问题更让她烦恼。ai美在木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才稍稍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但从醒来到现在,接踵而来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所谓那点「知识」真的能派上用场吗?如果她真的如虎爷她们所云,一直在这里生活,那怎麽会连澡都不知道该怎麽洗?
「我、我该不会被骗了吧……」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旋即又被甩出脑袋。综合所有人对她的态度,怎麽也不像是联合起来骗人的模样。况且,今天随同虎爷去探索时,她非常确定自己不是第一次进入那栋建筑——那格局实在太令她感到熟悉了,彷佛脑海里已经刻下整张地图似的。
吴佳芸回到楼上的房间时,ai美正趴在地板上,脑袋上还裹着浴巾,呆呆地望着墙壁。
「……你中邪?」
ai美「哇」一声从地板上弹起来:
「虎、虎爷!你什麽时候进来的?」
「刚才!」她没好气地撇撇嘴,「你发什麽呆啦?快把头发弄乾!」
「喔、喔……」ai美仍是愣愣的。她把浴巾取下来,却就这麽盯着,发梢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吴佳芸实在看不下去,呿了一声,直接抢过浴巾,包住她的脑袋使劲搓r0u。
「哇!你g嘛!」ai美惊呼。
「我才要问你g嘛!」吴佳芸吼了回去,「像傻子一样!」
「没有!我在想……在想探索的事。」
吴佳芸甩给她一个眼刀。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件事。我在想……想那个y森森的教室和走廊,竟然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是指格局方面。我觉得前面往右会有路、就真的有路;我觉得这条路会是si路、就真的是si路。」ai美深深x1一口气,「就好像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样。」
生活。
吴佳芸手上的动作一滞。
「就连庇护所都没给你这样的感觉?」她问。
「就连庇护所都没给我这样的感觉。」ai美的语气相当肯定。她抬起头,直直看向吴佳芸的眼睛:
「还有些事情,我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们难道不觉得,所有事情都很不正常吗?为什麽人能变成水桶?为什麽我们非得玩这些游戏不可?
——为什麽你们好像理所当然地,过着不是普通学生该过的生活?」
吴佳芸对上那无b认真的视线。她必须承认:这些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并且对答案也毫无头绪。
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手替她拨开了周遭的云雾,她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空白的世界一样。
脑中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她试探x地问:
「那你所谓普通学生该过的生活是什麽?」
「就……按表c课、读书考试……」ai美支支吾吾地拼凑字句,「不会变成水桶。」
按表c课。读书考试。
一直以来都和她们一起艰苦求生的ai美,怎麽会对「普通学生生活」有这麽具t的印象?
思及至此,吴佳芸丢下手中的浴巾,转身飞速冲下楼。
脑海里尽是些疯狂的想法。
自己的过去、所有参与游戏的人的过去、来到庇护所前一片空白的记忆、从何时起开始这样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为什麽周遭满是漏洞,他们在这之前却一丝一毫未曾怀疑?
这些事必须让其他人知道——越快越好!
ai美不明所以,本能地跟着跑下阶梯。踏进大厅那一刻,脑海里某个部分忽然清晰了起来。
庇护所的大厅墙上挂着黑板。角落堆着木制桌椅。种种要素符合她对於「教室」的认知。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看向w迹斑斑的墙壁。墙的下半部被整齐排列的木片包覆。这不是她印象中常见的装潢。
但是,很眼熟。
「公……公学校……?」
何诗闵站在炉台前,见她们风风火火地下楼,似乎被吓住了,呆呆地张开嘴,说不出话。梁秋韵站在她身边,眉头微微挑起,张口正yu斥责她们在室内奔跑的行为。ai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麽,短暂而尴尬的沉默中,只见吴佳芸大步走过去,抓住何诗闵和梁秋韵的手臂:
「你们来到这间庇护所以前,在哪里?」
何诗闵与梁秋韵对看一眼,又看向紧握两人手臂、表情分外认真的吴佳芸。
「……我不知道。」梁秋韵瞪大了眼睛。她慢慢伸出手,捂住额头,「为什麽……为什麽我从来都没注意过?」
方书纬从梁秋韵她们那边回到了目前收留自己的庇护所,看着整齐堆放在庇护所大厅的粮食。
安娜发现食物少了大半後会生气吗?他後知後觉地考虑这个问题。
算了,拿都拿了。
思绪飘回他刚来到永违镇那天。这间庇护所的三人虽然食物库存有些紧张,却依然留他下来吃了晚饭。
「今天你就在这里过夜吧?」那时李岳谦说,「天亮以後你去另外两间庇护所问问看。我听说其中一间只有两个nv生,她们应该有办法收留你。」
他叹了口气。
叶真谕正在用浸sh的抹布,擦除各个角落的灰尘。方书纬回过神来:
「啊,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这只是我稳定心情的方式。」叶真谕直起身子,笑容可掬,「你去休息吧,才刚忙完不是吗?」
方书纬从那笑容及语气中读出了疏离。他提起工具箱:
「我不怎麽累……那我去後院看看有没有能升级的设施吧。」
「唔,谢谢。麻烦你了!」
他专注於修复自动洒水器,时间呼溜地就过了。再次抬起头时,太yan已经垂向西边,金h的光芒懒懒散散的。
身後的门轻轻打开。
叶真谕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蓬松的长发柔柔亮亮。她偏了偏头:
「打扰了,还在忙吗?」
「没有。」方书纬有些局促。安娜和高晓绫不曾这麽客气地对他说话,以致於叶真谕以礼相待时他反而不太习惯。
叶真谕嫣然一笑:
「毛毛他们回来了,阿岳正要用浴池,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哦,好。」
叶真谕轻轻颌首,转身正yu离去,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地回过头,仍是那样笑眯眯的:
「这两天毛毛和阿岳的jg神都不太好呢。书纬你知道些什麽吗?」
「她这样问了。」他平淡地将叶真谕的话转述给李岳谦,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惊恐变成沮丧,再变成纠结。
方书纬忽然觉得荒谬。
曾经团结一心活下去的庇护所,如今分崩离析:沉浸在扼杀生命的罪恶感里、心神不宁的毛芯惠;提心吊胆、深怕同伴发现真相的李岳谦;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叶真谕;几乎可以说是罪魁祸首,却没有勇气坦白的自己。
「至少不要让人家担心。」他背过身去,生y地说。
他听见李岳谦深深x1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方书纬,」李岳谦用的是气音,「高晓绫……」
方书纬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知道。毛芯惠去找过安娜。带着那对发饰。」他同样用气音回应。
「我就感觉你应该知道一些的。」李岳谦看起来稍稍松了口气。
反正迟早是要面对的。他这样说服着自己,闭上眼睛,下定决心——
「对不起。」
「谢谢。」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错愕地回过头,对上李岳谦同样错愕的脸。
然後再度异口同声:
「你为什麽道谢?」
「你g嘛道歉?」
方书纬静默。李岳谦苦笑一声:
「那个,不管有什麽理由,我们就是……杀si了一个人。谢谢你还对我们这麽好。」
「但高晓绫不在了以後,问题还是没能解决。」方书纬缓慢地说,「因为,你们本来打算趁着对方没有戒心,一次杀si高晓绫和安娜。」
李岳谦僵了僵。
「那天,她们虽然一起出门,但参加探索的只有高晓绫。」方书纬垂下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李岳谦瞪大眼睛。
「哦,他们在计画这种事?」高晓绫眯起眼睛笑出声,「有趣。」
「他们是认真的。你执着求胜却丢掉x命,又有什麽意义?不如一起去谈和——」
一声巨响。
他看向自己脚边。只能听见沙沙声的收音机被砸烂在地上,螺丝与碎裂的外壳散落一地。
再往後一看,黑板被砸出一个窟窿。
高晓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金se眼眸映着透进窗户的月光,里头尽是疯狂。
安娜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g,你们在冲杀三小?让不让人睡啊……」
「我在欺负方书纬呀。」高晓绫yyan怪气地笑了起来。
「玩完了要收乾净。」
楼上不再有动静。高晓绫收起了笑容,仍是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蹲下身子,把报废的收音机一块块拾起。
「我知道了。」他说。
水有些凉了。李岳谦默默站起身来,摊开毛巾把身t擦乾。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
「你也知道……对她们见si不救、还是把消息透漏出去,没有人能断定哪个做法才是正确的。所以,能责怪你、能宽恕你的,都只有你自己。」
「……嗯。」
李岳谦自己说完那句,彷佛轻松多了,语调跟着轻快了起来:
「往好处想,多亏你g来的食物,大家暂时能吃饱了。以後都只有安娜一个乱源的话,总有办法的啦!」
方书纬低低地笑了两声。
「但愿如此。」他说。
「两位好慢哦!晚餐都做好了,快来吃。」两人一回到大厅,面对的就是叶真谕调侃的笑容。
「在浴室里交换了不可描述的秘密?」毛芯惠眨眨眼睛。
「抱歉。在里头聊起来了。」方书纬假装没听懂,面se如常地入座,拾起餐具。
今天晚餐的气氛b昨天轻松许多。毛芯惠看起来也b昨天好多了,或许笑容有传染力这件事是真的,方书纬看着笑眯眯的叶真谕,心里想着。
餐後,大家一阵手忙脚乱,将餐具等等收拾完毕。叶真谕又拿起抹布,除了餐桌以外,还把下午擦拭过的各处又再擦了一次。对此李岳谦和毛芯惠似乎见怪不怪了,打了招呼便先後上楼就寝。
方书纬将现有的材料清点过一遍、整理好工具箱,准备要睡时,却瞥见叶真谕默默转开了庇护所前门的门把。犹豫了一下,他叫住她:
「不休息吗?」
叶真谕转过身来,双眼在透进窗户的月光里灼灼发亮。她偏了偏头,仍是如常嫣然一笑:
「去散散步。」
方书纬僵y地点点头。
叶真谕转身轻巧地出了门。
冰凉的晚风擦着门缝溜了进来。
「小朋友,这座桥你是不能过的。」
站在桥边那座凉亭前的老妇人如是说。
那天叶真谕看着桥下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字迹的石碑。「大示桥」,她一字一字地小声念出来。
回去的路上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间什麽都明白了。
於是她微笑。
冰凉的晚风里,叶真谕轻轻掩上庇护所的门,仍是带着笑容,迳自走出了学校,顺着大缓坡一路往下,经过形同废墟的派出所。
——然後突兀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是书纬吗?」
没有继续躲藏的意义,方书纬自y影中走了出来。
月光皎洁,叶真谕微笑着,双眸熠熠。
方书纬认得这样的眼睛。
「为什麽?」
他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是眼前安静浅笑的叶真谕?还是那天将收音机砸在黑板上的高晓绫?
叶真谕歛去了笑容。
她知道他看出来了。
「那天,在大厅外面偷听的,不只你一个。」她一字一字,缓慢清晰地吐出。
方书纬一震。
n1taa小声一点,那个洁癖在澡堂里。
「你那天……不在澡堂?」
「嗯。不在哦。」
零星的线索闪过方书纬的脑海。
被反覆擦拭的庇护所各角落。「这只是我稳定心情的方式。」
洁癖。
微笑。
她没办法忍受李岳谦他们竟然真的下手?不对,既然她知道一切,那她大可以出面阻止,但她没有——
「你……觉得自己,很脏?」
「脏」吗?相当合适的形容词呢。叶真谕心想。
明明同样快要活不下去,却把责任推向同伴,假装毫不知情的自己。
「……太恶心了。」她喃喃。
眼见叶真谕没有否认,方书纬内心忽然燃起一把怒火。他脱口而出:
「所以你就擅自决定一切?就因为这种事,把我们留在这,自己两手一摊,就这样去si?」
叶真谕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寡言的方书纬也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不过她很快又微微一笑:
「这些话,不是在对我说的,对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计画出了差错,安娜没有si。叶真谕凭着那晚在空中炸开的绚丽烟火,意识到了这点。
那麽,为什麽呢。
答案很明显了。
「晓绫很厉害呢。」她发自内心地赞美,同时负着手,缓步向方书纬靠近,「她确信即使没有了她,所有人仍会按着她的剧本走:安娜更坚定地继续赢得游戏;我们继续饿肚子,最後全灭。被擅自安排很难受吧?」
方书纬默不作声。
叶真谕在距他一步之遥处站定。
「反正很快就能再见了。」
她仍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负在身後的右手却骤然而出,巨大链坠倏地甩向方书纬的额角。
「小朋友,这座桥你是不能过的。」
站在桥边那座凉亭前的老妇人如是说。
叶真谕信步走进了凉亭:
「给我一碗汤吧。」
凉亭里果然摆着一口大锅,热腾腾地冒着白烟。老妇人看了她很久,最後只是叹了口气,熟练地替她装了碗汤。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叶真谕笑了笑。
对方不语。
叶真谕捧起汤碗,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