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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杂音:%am;¥£

在方书纬的印象里,庇护所大厅一隅是放着许多奖盃的。

收集的资源数量、探索次数、击败其他玩家的数量……种种数据不知道被谁详细地记载着,达到一定门槛时,咕咕就会送给他们一座奖盃,奖盃底座上还刻着数字。

「那是什麽意思?」有一次安娜问咕咕。

咕咕犹豫了一下,然後说:

「成就点数。累积起来,有奖赏。」

那是方书纬第一次听到咕咕的声音。原来布偶装下是一名成年男x。不知怎麽,他有种幻灭的感觉。

咕咕说的没错,随着越来越多奖盃出现,他们渐渐能够享有一些福利:菜圃的生产率上升、探索一定次数後能拿到额外食物……诸如此类。

某天他在大厅试图修好暖炉,高晓绫则在一旁清点奖盃。

「下一个福利是什麽?」他随意地问。

「那只j从来不说。改天抓去炖了吧。」高晓绫g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希望是什麽福利?」

方书纬认真地想了想:

「一组新的工具组。」

「无聊si了。」高晓绫哼了一声。

「你呢?」他反问,「你希望是什麽福利?」

「当然是能从这里离开啊。」高晓绫立刻回答,彷佛在这之前已经思考过很久了。

「从这里离开?」方书纬皱眉,「那我们会去哪!&¥£

「你呢?」他反问,「你希望是什麽福利?」

「当然是探索时跑速能增加了。血量增加也不错啦。」高晓绫立刻回答,彷佛在这之前已经思考过很久了。

方书纬晃了晃脑袋,总觉得刚才的对话给他一种既视感。但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聊到这个话题。

「其他两间庇护所,不只没有奖盃,说不定还快要饿si了吧。」高晓绫的声音令他回过神来。她yyan怪气地笑着,发出渗人的笑声,「光想着就令人愉悦。」

方书纬叹了口气:

「他们饿si对你有什麽好处?」

「活不下去的虫子被淘汰,不是很合理吗?做为我们胜利的垫脚石si去,他们应该要感到十分荣幸。」

「你为什麽这麽执着在得胜?」他忍不住问,「赢了能g嘛?」

「赢一两次可能不能g嘛。」高晓绫用食指轻点着嘴唇,「但赢很多次,说不定就会发生什麽啊。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收集资源能拿到奖盃吧?」

好有道理。方书纬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她说服了。

「你就那麽希望能拿到什麽小惊喜吗?」他只好虚着眼吐槽,「什麽跑速增加、血变厚之类的。」

「才不是。」高晓绫反驳,「我是想……」

她忽然顿住了。

方书纬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我好像忘了什麽。」她喃喃地说着,撇下方书纬,迳自走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

高晓绫与安娜一次又一次取得胜利,咕咕扛来的资源永远那麽丰富。

方书纬却越来越不安。

那天他悄悄从後院绕到前门,将准备离开的咕咕拦了下来。

「我想知道另外几间庇护所的状况。」

咕咕夸张地歪起头——不对,应该说是整个身子都歪向一边。

「快撑不下去了。」咕咕的头罩下传来低沉的声音,「听说,粮食,剩三天份。」

他点点头,低声道了声谢,匆匆回到庇护所。

高晓绫和安娜在浴室,这时离开一阵子应该没问题。

他从储物柜里翻出一些食材和蔬果,趁着夕yan还斜倚在山头,朝着李岳谦他们所在的庇护所赶去。

远远地就能透过庇护所大厅的窗户,看见李岳谦和毛芯惠坐在里头,另外两个身形b较娇小的nv孩子也在,四人似乎正商议着什麽。方书纬松了口气,放慢脚步,来到正门口,伸手正要敲门——

「那陷阱的部分就由ai美来负责了。我们会尽量拖长时间,一定要在她们出来前做好。」门内响起李岳谦的声音,「靠你了。」

陷阱?

在她们出来前做好?

「两个,在探索场地门口外,对吧?」似乎叫ai美的nv孩子开口,「我、我会加油!」

探索场地门口外?

「n1taa小声一点,那个洁癖在澡堂里。」另一个声音响起,那个叫ai美的nv孩似乎被打了一下,委屈地哀嚎一声。

「还需要一个人确认她们两个都有出动。」那人继续说,「蹲在门口太明显了,最好是能埋伏在她们庇护所附近,一确认就赶快过去告诉大家。」

「我来吧,对於跑步我还是有点自信的。」李岳谦说。

「真、真的要那样做吗?」说话的声音颇为耳熟,似乎是那个叫毛芯惠的nv生,「说不定再去求一次,她们就会心软……」

「你这人怎麽这麽优柔寡断!」之前那个凶了ai美的声音又凶巴巴地骂了毛芯惠一句,「万一没用呢?剩三天粮食的是我们还是她们?」

「对不起!」毛芯惠听起来快哭出声了。

「不要想那麽多了。」李岳谦赶忙安抚其他人,「我们……我们就只是,不想坐以待毙。不要想那麽多,好吗?」

方书纬的手僵在门前。

夕yan落到了山的背後。

木门上忽然映出一颗鸟头的影子。他浑身一颤,往後望去。

咕咕站在他背後,又是那样夸张地歪着头。

他几乎是立刻拉着咕咕那层玩偶j毛外皮,头也不回地奔跑着,离开了李岳谦他们的庇护所。等到了无人的空地,他才扯住咕咕的肩膀如果一只j也有肩膀的话,嘶哑地质问:

「他们要做什麽?」

「你、你听到了。」咕咕急得用翅膀猛拍他的手,生怕那层玩偶皮会被他扯烂似的,「就像你听到的那样。」

「他们要……杀掉高晓绫和安娜?在探索之外?」方书纬咬着牙,低下头,「这没有违反规则?」

「什、什麽规则?」咕咕诧异地反问。

方书纬一愣。

他怎麽会觉得这个世界有「规则」呢。

在这个没有执法者、甚至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十人与咕咕存在的世界?

等等,说起来,为什麽他一直没注意到:自己所在的环境实在太!&¥£

「他们要……杀掉高晓绫和安娜?在探索之外?」方书纬咬着牙,低下头,「为什麽?」

「他、他们,活不下去了。」咕咕结结巴巴地陈述事实。

方书纬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材与蔬果,深深x1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确认自己的理智在线。

当然他可以现在就去敲开庇护所的门,把这些食材全部送给另外两间庇护所。但这也等於明白地告诉对方:你们的计画我都知道了。

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先回自己的庇护所再说。他对咕咕点了点头,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咕咕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

铁轨是断的。但高晓绫总觉得,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持续不断传来平交道的警示声响。

她坐在满是沙尘的月台边缘。夕yan斜斜地照下来,能看见空中有小虫子成群地在同一处来回飞舞,像是被无形的墙困住似的。

这是一座车站,或者说它长得像一座车站,是她和安娜在很久以前发现的。那时方书纬还没有来,庇护所只有她们两个。她们从庇护所前的缓坡一路走下来,远远地看见那充分表彰了中华民国美学的车站招牌。

票务处空无一人,闸口没有人验票,月台上满是落叶与沙尘。

那时安娜看着铁轨,似乎说了什麽。总之她们沿着铁轨一直走一直走,四周越来越荒芜,最後她们停在一片荒烟蔓草里。

铁轨是断的。但高晓绫总觉得,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持续不断传来平交道的警示声响。

「回去吧。」安娜漠然开口。

她点点头。

方书纬来到庇护所的前一晚,她梦见这个场景。梦里安娜说的是:

「沿着轨道走走看吧,说不定能离开这里。」

当。当。当。当。

她惊坐起来。

安娜被她的动静惊扰,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高晓绫俯身扳住她的肩膀:

「离开这里是要去哪?」

安娜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

「原本在哪就回去哪啊……」

「那你原本在哪?」高晓绫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怎麽知道。」安娜嘟囔着,眼皮又黏上了。

方书纬敲响庇护所的门时,安娜本打算拒绝的。但高晓绫眯起眼睛:

「我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他。」

「那只是因为他的制服款式跟你很像吧。」安娜在後面凉凉地吐槽。

当。当。当。当。

「说起来,」高晓绫回过头,「我们都是永违的学生,为什麽!&¥£

「说起来,」高晓绫回过头,「你看人家提着工具箱,有个工具人入队也不错啊。」

方书纬的表情没什麽变化,但安娜似乎能看见他脸上的y霾变得更重了。於是她笑出声来:

「好啊,看在高晓绫的面子上,你留下吧。」

方书纬不负所望,来到庇护所第一天就用多余的原料替她们升级了烹饪工具。安娜坐在沙发上修剪指甲:

「顺便把後院的陷阱修一修吧,某人上星期弄坏了以後就装si到现在。」

「好啦、好啦,我会修啦。方书纬你不准动,不然会发生什麽我也不知道哦。」高晓绫本来在保养她的武器,听到安娜这麽说,连忙回头威胁。

「那我就不cha手了。」方书纬站起身,「还剩一点原料,我看能不能在後院修一座菜圃。」

「好啊。」安娜漫不经心地回答。

「欸,皮革和金属不要用完,留一点给我修陷阱。」

「嗯,三百年後可能会用上。」

「我劝你闭嘴唷。」

从那天起不知道已经过多久了,久到她们都习惯了方书纬的存在。他从来都是默默的,在她们探索回来前会把浴池放满热水,多余的材料会被他拿去升级庇护所里的设施。

唯独後院的陷阱,直到现在还是坏着。每次高晓绫和安娜经过後院,安娜都会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而她总是理直气壮地挑了挑眉,用一张「怎样」的脸怼回去。

反正他们也不缺食材。

随着蒐集的原料越来越多,咕咕开始在送来物资的同时一并送上奖盃。起初他们不知道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有什麽意义,直到方书纬发现奖盃的底座上刻着一些小小的数字。

「成就点数。累积起来,有奖赏。」咕咕在安娜问起时这麽回答。那是高晓绫第一次听到咕咕说人话,是成年男x的声音,感觉有点幻灭。

起初谁也没有把他的话当真至少她和安娜没有,但有一天他们发现菜圃的生产率提升了,接着是集水桶。再後来,探索一定次数後,咕咕会送来额外的食物。

咕咕从来不透露下一个奖励是什麽。无所谓,高晓绫心想,反正顾着赢就好了,大杀四方直到剩下她和安娜,然後悠闲地在里头蒐集原料。成就点数噌噌地往上涨,说不定到最後,他们就能……

就能?

这天下午,探索结束後,她洗了澡,无事可做地闲晃到大厅,把角落的奖盃一一拿起来细看。方书纬正在一旁捣鼓暖炉,见状便和她猜测起下一个奖励会是什麽。

「你呢?」他问,「你希望是什麽福利?」

「当然是探索时跑速能增加了。血量增加也不错啦。」她不假思索地回应。

当。当。当。当。

不对。不是这个。答案不该是这个。

乱了。所有事情都乱套了。

平交道的警示声越来越近。

当。当。当。当。

她不记得接下来和方书纬说了什麽。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离开了庇护所,顺着缓坡一路来到废弃的车站里,坐在了月台上。

铁轨是断的。沿着轨道走走看吧,说不定……

当。当。当。当。

她跳下月台,站在被荒草覆盖的铁轨上,抬起脚步——

平交道的警示声越来越近——

她蹲下身子摀住耳朵——

「高晓绫。」

……啊。

她认得这个声音。

这件紫se的裙子。

这头张扬的长发。

「……你说离开这里,」她嘶哑地问,「是要去哪?」

「我没那样说过。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安娜站在月台上,有些困惑。安抚人一向不是她的强项。

「不对,你说过。」高晓绫凄惨地笑着,站起身,伸手指向铁轨延伸而去的方向,「而且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那,怎麽离开?我们该待的地方又是哪?」安娜难得耐心地问。

「我不知道,我怎麽知道。」高晓绫按住额头,「……你有没有听见,平交道的声音?」

安娜看了她很久。最後只说:

「回去吧。」

「高晓绫出去了。我建议你去把她带回来。」方书纬是这麽说的。

於是安娜顺着庇护所前的缓坡,一路来到废弃的车站里。在逐渐西沉的懒散的夕yan下,她看见高晓绫蜷缩在铁轨上,双手捂着耳朵,全身发抖。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截至今天探索结束为止,高晓绫都还是那个开着血腥的玩笑,彷佛天塌下来般的危机都能用一抹残忍微笑化解的高晓绫。

安娜从来都觉得负面情绪是该自己消化处理的东西。她没有义务听别人诉苦,别人同样不需要来安抚她。理智上她告诉自己应该离开。躲开麻烦、装作什麽都不知道,回到庇护所,坐在沙发上修剪指甲,等高晓绫推开门,用一句「你去哪里浪了」轻轻带过。

但总是有那样的时刻。理x忽然消失无踪的时刻。

为什麽呢?安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好,向晚的风溜过皮肤,带着刚出炉的夕yan的气味。

或许是高晓绫那对棱角分明的发饰忽然扎进她心里。

又或许是因为,她恍然惊觉,放眼望去整座永违镇彷佛蒙上一层灰,从脚下的落叶、身边的候车座椅,到断轨对面的树林。

而这样陈旧蒙灰的世界,唯独断轨上的少nvse彩鲜明。

「高晓绫。」

对方侧过脸来。

「……你说离开这里,是要去哪?」

嘶哑的嗓音g勒出一幅行将崩溃之人半步迈出悬崖边缘的画像。

安娜张口,忽然间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她根本没有像这样安慰人的经验,所以现在该说什麽?所谓「离开这里」指的又是什麽?

「我没那样说过。我们会一直在这里。」最後她只乾巴巴地这样回应。

「不对,你说过。」高晓绫凄惨地笑着,站起身,伸手指向铁轨延伸而去的方向,「而且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无数个想要逃走的念头在安娜的脑中蠢蠢yu动。想回庇护所把方书纬叫来。那个平时几乎不说话的男生,在看透人心的方面似乎意外地拿手。

「那,怎麽离开?我们该待的地方又是哪?」她只好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我不知道,我怎麽知道。」高晓绫按住额头,「……你有没有听见,平交道的声音?」

她细听了一会儿。只有风声,还有枯叶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一gu无以名状的异样感如霉菌一般攀附在她的内脏,从心脏一路蔓延到喉咙。

「回去吧。」她试图用说话来强迫自己分心。

高晓绫默默点了点头。安娜走到月台边缘,向对方伸出手。在安娜的印象里,上一次握住别人的手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但她总觉得这样温软的掌心并不陌生。

是为什麽呢。

她们在天空变成乾净的深蓝se时回到了庇护所。大厅弥漫着烤r0u排的香气,方书纬站在炉台前,听见她们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

「你们要用浴室的话就先用。我刚放了热水。」

「那就不客气了。」

浴室内蒸气氤氲。

高晓绫依然是那副恍恍惚惚的模样,沉默地坐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浸在水里。安娜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於忍不住舀了一桶水。

高晓绫用眼角瞥了过来。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安娜看着那双金se的眼睛彷佛被触动了什麽开关一般微微颤动,高晓绫转过头来,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麽;但她手上那桶水已经理所当然地泼了出去,水花在空中划拉出不太完美的抛物线,泼sh了高晓绫的脸,然後——

然後,高晓绫欺身而来。她似乎在笑,双手按住安娜的肩膀,往後一推。安娜还没反应过来,哗啦一声,热水迅速漫过口鼻,顿时周遭的声音模糊了起来。肩膀被牢牢抓住,身t在下沉,四周都是白花花的气泡,热水刺痛了眼睛。她闭上双眼,右手胡乱一揽,扣住高晓绫的腰,索x把对方一起往水底带下去。

彷佛一世纪那麽久以後,背部终於撞到了池底。安娜睁开眼睛,看着水面上光影错落,两人的长发如同水草交缠舞动,被她们带起的气泡争先恐後地上浮。高晓绫伏在她身上,飞快的心跳藉着肌肤传递过来。

既视感。

空气从口鼻中偷溜出来。昏沉之中有那麽一瞬间,她感觉这里并不是明亮的浴室,周遭也不是温暖的热水。更加幽暗而更加冰冷,水面应该更加遥远——

高晓绫忽然挣扎起来,口中吐出一串气泡,擦过安娜的脸颊,往水面而去。安娜回过神来,连忙松手把对方推上去,自己再撑起上半身露出头来。

高晓绫一边大口呼x1,一边却是止不住地笑着。浴池的水在那张jg致的脸上纵横交错。

於是安娜也笑了。

「妈的有病。」她们同时说。

那天晚上安娜作了梦。梦里的天空像是肮脏的抹布,雨细细密密地下,她和高晓绫并肩穿过无人的c场。

空旷的泳池。幽暗的水底。互相拉扯的两人。回荡在池边的笑声。

淋浴间里蒸气氤氲。

「你才不会一声不响就挂了。要是你挂了,我就去全世界放烟火庆祝,昭告天下。」

自那之後又过了很久。久到安娜几乎忘了那天失常的高晓绫,以及那清晰得像是现实的梦。

有次高晓绫向她呕气,抱怨探索的锋头都给她抢走,於是她不再每次都和高晓绫一起出动。空下来的时间,她会去镇上走走:顺着学校前的缓坡一路往下,经过荒废的派出所,就是市场的遗迹,那里总是能找到方书纬要求的原料。

有天她在废弃玩具店的货架上看见一支烟火。

她鬼迷心窍地取走了,藏进庇护所卧室的壁砖里。

而後,极其平凡的一天,向晚的风溜过皮肤,带着刚出炉的夕yan的气味。修完指甲的安娜抬起头,看了看时钟。已经超过了平时探索结束的时间。

她原本该和高晓绫一起去探索的。都一起走到半途了,高晓绫突然赶她回来。反正她早就习惯对方的喜怒无常,也就没多说什麽。

方书纬在门外不知道又在修整什麽。庇护所大厅安静得可怕。

没来由地,安娜感到一阵心慌。那感觉如霉菌一般攀附在她的内脏,从心脏一路蔓延到喉咙。

她站起身。

从半敞的玻璃窗上,她看见方书纬推开前门。

「安娜,这位叫毛芯惠的找你。」

那天晚上她点燃了烟火。五彩斑斓的光在夜空里炸开。

方书纬离开了。留下修建完善的设施,唯独坏了的陷阱一直没有修好。

深夜,她梦见高晓绫在微暖的晨光里把她喊醒:

「欸,我作梦了。」

「梦到你终於把菜园里那座陷阱修好了?」她迷迷糊糊,只知道怼回去。

「梦到我们像正常学生一样去上学、躲教官、翘课。」

「……那你什麽时候要把陷阱修好?」

「妈的你欠打。」

然後她惊醒过来。

寒冷漆黑的卧室里,没有别人了。

真令人头秃。

这是现在吴佳芸内心唯一的想法。

一回到庇护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崭新的炉具——她可不记得她们的材料足够把炉具升级成电陶炉!

脑海里掠过一个人影。对了,那个深绿se头发、叫方书纬的男生。很久以前他刚来到这里时,曾经请求她们收留,那时因为粮食不足而婉拒了他,现在想想真是亏大了,据说他能尽可能减少升级设施所花费的材料。

难道他从安娜那边离开了?

但是升级成电陶炉又有p用?她们根本就剩不了多少食材啊!

在她的思绪千回百转时,梁秋韵从楼上走了下来。

「方书纬今天来过一趟。」她平淡地解释,「还带来了一些食材,看来够我们撑一阵子。」

吴佳芸庆幸自己一回来就打发ai美去洗澡了。她挑了挑眉,不动声se地回应:

「他从那两个肖婆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帮我们修炉具?还g走她们的食材?有勇气啊。那他人呢?」

「他说他被安娜赶出来了。现在暂时被李岳谦那边收留。」梁秋韵罕见地没有因吴佳芸的措辞动怒。或许她终於学会不生这徒劳的气了。

「是喔。」这事吴佳芸倒没听说。想想也是,今天探索时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交换情报。

无论如何,粮食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吴佳芸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以後该如何对付安娜这件事,转身走向澡堂。

澡堂的门锁着。吴佳芸皱眉,咚咚咚地把门敲得震天响。

「等等等等一下!」里头传来ai美慌乱的声音,接着一阵乒乒乓乓,夹杂着小小的惊叫。吴佳芸翻了个大白眼:

「你在冲杀小?」

「等我一下啦。」ai美听起来委屈得都快哭了。吴佳芸实在ga0不懂究竟洗个澡为什麽也能ga0得这麽狼狈。

好一阵子後,门终於开了。ai美抱着浴盆,头发用浴巾缠起、身着便服:

「请、请进!」

「你洗完了?」吴佳芸错愕。再看看澡堂,浴池里根本没有水,附有莲蓬头的冲洗区倒是sh漉漉的。再回过头,ai美已经一溜烟跑了。

那家伙失忆之後澡也不会洗了?说好的知识记忆还在呢?

ai美砰砰砰地跑上楼,内心的惊涛骇浪还未平复下来。

澡堂,是澡堂!好像在日本一样。好厉害!还会有回音!

但是!

——该怎麽用啊?难道要an0吗?这种事怎麽做得到啊?吴佳芸会敲门进去,表示她们平常是一起洗的吗?天啊!

b起被告知昨天杀了一个人,显然这种更有现实感的问题更让她烦恼。ai美在木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才稍稍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但从醒来到现在,接踵而来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所谓那点「知识」真的能派上用场吗?如果她真的如虎爷她们所云,一直在这里生活,那怎麽会连澡都不知道该怎麽洗?

「我、我该不会被骗了吧……」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旋即又被甩出脑袋。综合所有人对她的态度,怎麽也不像是联合起来骗人的模样。况且,今天随同虎爷去探索时,她非常确定自己不是第一次进入那栋建筑——那格局实在太令她感到熟悉了,彷佛脑海里已经刻下整张地图似的。

吴佳芸回到楼上的房间时,ai美正趴在地板上,脑袋上还裹着浴巾,呆呆地望着墙壁。

「……你中邪?」

ai美「哇」一声从地板上弹起来:

「虎、虎爷!你什麽时候进来的?」

「刚才!」她没好气地撇撇嘴,「你发什麽呆啦?快把头发弄乾!」

「喔、喔……」ai美仍是愣愣的。她把浴巾取下来,却就这麽盯着,发梢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吴佳芸实在看不下去,呿了一声,直接抢过浴巾,包住她的脑袋使劲搓r0u。

「哇!你g嘛!」ai美惊呼。

「我才要问你g嘛!」吴佳芸吼了回去,「像傻子一样!」

「没有!我在想……在想探索的事。」

吴佳芸甩给她一个眼刀。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件事。我在想……想那个y森森的教室和走廊,竟然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是指格局方面。我觉得前面往右会有路、就真的有路;我觉得这条路会是si路、就真的是si路。」ai美深深x1一口气,「就好像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样。」

生活。

吴佳芸手上的动作一滞。

「就连庇护所都没给你这样的感觉?」她问。

「就连庇护所都没给我这样的感觉。」ai美的语气相当肯定。她抬起头,直直看向吴佳芸的眼睛:

「还有些事情,我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们难道不觉得,所有事情都很不正常吗?为什麽人能变成水桶?为什麽我们非得玩这些游戏不可?

——为什麽你们好像理所当然地,过着不是普通学生该过的生活?」

吴佳芸对上那无b认真的视线。她必须承认:这些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并且对答案也毫无头绪。

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手替她拨开了周遭的云雾,她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空白的世界一样。

脑中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她试探x地问:

「那你所谓普通学生该过的生活是什麽?」

「就……按表c课、读书考试……」ai美支支吾吾地拼凑字句,「不会变成水桶。」

按表c课。读书考试。

一直以来都和她们一起艰苦求生的ai美,怎麽会对「普通学生生活」有这麽具t的印象?

思及至此,吴佳芸丢下手中的浴巾,转身飞速冲下楼。

脑海里尽是些疯狂的想法。

自己的过去、所有参与游戏的人的过去、来到庇护所前一片空白的记忆、从何时起开始这样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为什麽周遭满是漏洞,他们在这之前却一丝一毫未曾怀疑?

这些事必须让其他人知道——越快越好!

ai美不明所以,本能地跟着跑下阶梯。踏进大厅那一刻,脑海里某个部分忽然清晰了起来。

庇护所的大厅墙上挂着黑板。角落堆着木制桌椅。种种要素符合她对於「教室」的认知。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看向w迹斑斑的墙壁。墙的下半部被整齐排列的木片包覆。这不是她印象中常见的装潢。

但是,很眼熟。

「公……公学校……?」

何诗闵站在炉台前,见她们风风火火地下楼,似乎被吓住了,呆呆地张开嘴,说不出话。梁秋韵站在她身边,眉头微微挑起,张口正yu斥责她们在室内奔跑的行为。ai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麽,短暂而尴尬的沉默中,只见吴佳芸大步走过去,抓住何诗闵和梁秋韵的手臂:

「你们来到这间庇护所以前,在哪里?」

何诗闵与梁秋韵对看一眼,又看向紧握两人手臂、表情分外认真的吴佳芸。

「……我不知道。」梁秋韵瞪大了眼睛。她慢慢伸出手,捂住额头,「为什麽……为什麽我从来都没注意过?」

方书纬从梁秋韵她们那边回到了目前收留自己的庇护所,看着整齐堆放在庇护所大厅的粮食。

安娜发现食物少了大半後会生气吗?他後知後觉地考虑这个问题。

算了,拿都拿了。

思绪飘回他刚来到永违镇那天。这间庇护所的三人虽然食物库存有些紧张,却依然留他下来吃了晚饭。

「今天你就在这里过夜吧?」那时李岳谦说,「天亮以後你去另外两间庇护所问问看。我听说其中一间只有两个nv生,她们应该有办法收留你。」

他叹了口气。

叶真谕正在用浸sh的抹布,擦除各个角落的灰尘。方书纬回过神来:

「啊,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这只是我稳定心情的方式。」叶真谕直起身子,笑容可掬,「你去休息吧,才刚忙完不是吗?」

方书纬从那笑容及语气中读出了疏离。他提起工具箱:

「我不怎麽累……那我去後院看看有没有能升级的设施吧。」

「唔,谢谢。麻烦你了!」

他专注於修复自动洒水器,时间呼溜地就过了。再次抬起头时,太yan已经垂向西边,金h的光芒懒懒散散的。

身後的门轻轻打开。

叶真谕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蓬松的长发柔柔亮亮。她偏了偏头:

「打扰了,还在忙吗?」

「没有。」方书纬有些局促。安娜和高晓绫不曾这麽客气地对他说话,以致於叶真谕以礼相待时他反而不太习惯。

叶真谕嫣然一笑:

「毛毛他们回来了,阿岳正要用浴池,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哦,好。」

叶真谕轻轻颌首,转身正yu离去,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地回过头,仍是那样笑眯眯的:

「这两天毛毛和阿岳的jg神都不太好呢。书纬你知道些什麽吗?」

「她这样问了。」他平淡地将叶真谕的话转述给李岳谦,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惊恐变成沮丧,再变成纠结。

方书纬忽然觉得荒谬。

曾经团结一心活下去的庇护所,如今分崩离析:沉浸在扼杀生命的罪恶感里、心神不宁的毛芯惠;提心吊胆、深怕同伴发现真相的李岳谦;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叶真谕;几乎可以说是罪魁祸首,却没有勇气坦白的自己。

「至少不要让人家担心。」他背过身去,生y地说。

他听见李岳谦深深x1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方书纬,」李岳谦用的是气音,「高晓绫……」

方书纬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知道。毛芯惠去找过安娜。带着那对发饰。」他同样用气音回应。

「我就感觉你应该知道一些的。」李岳谦看起来稍稍松了口气。

反正迟早是要面对的。他这样说服着自己,闭上眼睛,下定决心——

「对不起。」

「谢谢。」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错愕地回过头,对上李岳谦同样错愕的脸。

然後再度异口同声:

「你为什麽道谢?」

「你g嘛道歉?」

方书纬静默。李岳谦苦笑一声:

「那个,不管有什麽理由,我们就是……杀si了一个人。谢谢你还对我们这麽好。」

「但高晓绫不在了以後,问题还是没能解决。」方书纬缓慢地说,「因为,你们本来打算趁着对方没有戒心,一次杀si高晓绫和安娜。」

李岳谦僵了僵。

「那天,她们虽然一起出门,但参加探索的只有高晓绫。」方书纬垂下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李岳谦瞪大眼睛。

「哦,他们在计画这种事?」高晓绫眯起眼睛笑出声,「有趣。」

「他们是认真的。你执着求胜却丢掉x命,又有什麽意义?不如一起去谈和——」

一声巨响。

他看向自己脚边。只能听见沙沙声的收音机被砸烂在地上,螺丝与碎裂的外壳散落一地。

再往後一看,黑板被砸出一个窟窿。

高晓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金se眼眸映着透进窗户的月光,里头尽是疯狂。

安娜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g,你们在冲杀三小?让不让人睡啊……」

「我在欺负方书纬呀。」高晓绫yyan怪气地笑了起来。

「玩完了要收乾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