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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十六、十七章

江流入海,水面开阔,帆影隐入碧空,正是大璃最大的商港——月州。

空散二人在嘉阳修养三天,乘船仅一日便顺流而至月州。

两人下船时已是傍晚,夕阳余晖中,空拉着散兵一路穿行,径直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家饮子铺坐下,朝老板喊道:“英姐,两碗冰镇绿豆汤,一碗不要糖!”

“好嘞!”女子爽快回应。

散兵扶着帽檐,打量起人流如织的繁华街道,问道:“不去先订客栈么?”

“不用的——我跟你说,你一定得尝尝英姐家的绿豆冰。”空拿起汤勺,递给散兵。

正说着,两碗冒着凉气的绿豆汤端了上来,老板是空的熟人,还放了一碟盐渍杨梅,笑着拍拍空的肩膀:“又回来了呀!尝尝姐姐新腌的杨梅。”

“谢谢英姐,明天还来你家吃冰。”空谢过老板,舀了一大勺冰汤送入口中。

绿豆熬煮成沙,色泽黄绿,加了银耳丝、桂圆肉、西瓜皮、枸杞、冰糖,还在冒出尖尖的冰上淋了圈蜂蜜,用勺一搅浮冰叮当碰撞,入口绵润甘甜、清凉爽口,暑热一扫而空。

散兵也舀了一勺,他的这碗没加糖,尝着有些绿豆的涩味,但用料扎实,也很好吃。

两人一边吃冰一边说些闲话,这个时间饮子铺人不多,突然,一个身着浅蓝道袍、身背桃木剑做道士打扮的少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老板,荔枝杨梅冰!”少年热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早知你要来,已经备好了。”老板笑着端出一大海碗冰,递到少年手中。

“谢谢英姐。”

那少年放下铜板不忘道谢,捧起海碗咕嘟咕嘟就往肚里灌,看得散兵直皱眉,心想这个喝法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得脾胃破裂而死,他捻起一颗杨梅核就要打碎少年手中海碗,却被平时最好管闲事的空按住手腕。

空朝他笑着摇摇头,转而向少年问好:“重云,别来无恙。”

重云这才注意到桌旁坐的空和他身边一个没见过的紫发少年,他咽下口中的冰水,点头回道:“别来无恙,空,我先吃完冰再和你叙旧。”说完又埋头在碗里。

空小声对散兵解释:“他体质如此,不需担心,我

此情此景,连夜风也显得凄厉。

“这是……”散兵抚过一块断裂的柱基,默默吞下后面的话。

“这里是前门,以前还种了许多美人蕉呢,”空不甚在意,带他从桃李中走过,“我们去后山吧,那里以前是禁地,后来伯伯帮我盖了间瓦房,刚好够咱俩住。”

整片树林并不平坦,到处是倒塌的石块与未朽的木材,有些地方还有圆形大坑,可见当时惨烈。

有水流潺潺,将坑洼填平,蜿蜒着流过山腰。

两人脚步在林中簌簌而响,惊动些萤火虫,点点散在空中。

空拢了一只在手心,眉眼弯弯:“传说萤火乃腐草为之,我幼时从没见过,后来家父家母的朋友们来此种了许多桃李树,这些小东西倒是安了家。”

他松开掌心,小虫曳着冷光,倏忽飞走。

“在我的家乡,人们会用萤火做灯笼,祭拜先祖后放飞它们,以示魂灵远飞。”散兵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倒了些黄粉在掌心后吹向空中,“也许是此地的魂灵想要告诉你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吧——这些粉末可以让它们飞得更高些。”

“谢谢你,散兵。”

空很乐意听到他谈及故乡,因为明白散兵一定在那里有不好的回忆,愿意分享这些习俗意味着他离散兵又近了一步。

他的目光随光点远去,灼灼金瞳倒映着萤火,散兵侧脸悄悄看去,心跳慢了一拍。

继续往山里深入,行过破损的石板路后,眼前出现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上书十六个字——禁地止步,双星灿灿,升则入死,沉则入生。

其中,前四个字更为陈旧古朴,后十二个字笔锋锐利、字迹劲瘦,显然是另外一人所书。

“前面是我父亲写的,后面的则是母亲。”空解释。

散兵低首看向后十二个字,那明显是句谶语,他问空:“你母亲所写是为何意?”

“这说的可能是圣物双星的处理吧!母亲未曾解释过,”空仔细想了想,接着说,“想来‘死’和‘生’应当对应八门中的死门和生门,但如何升、如何沉,死门在哪、生门在哪,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父母的遗物也没有提及么?”

“哈,他们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倒省得身后繁杂了。”空苦笑。

散兵敛眉,默然不语。

空见状拉他走过刻字巨石:“算了,不要提这些事,走吧,我们进屋!”

几棵分外茁壮的桃树掩映后,两间小瓦房出现在面前。瓦房外头垒了灶台,因为空久未归家,现在上面落了不少落叶,倒是没什么灰;瓦房前围了竹篱小院,防止雨天泥泞还铺了旧石板,石板显然是从前山搬过来的。

空指着篱笆,自豪道:“这可是我当年亲手砍的竹子呢。”

“不是你亲手围的篱笆吗?”散兵偏头看他。

“呃……我亲手围的一刮风就倒,后来是伯伯帮忙才弄好的。”空挠头。

空走过石板路,先挪开墙角砖石,拿了一只油壶往锁眼里滴了几滴油,再从背包里翻出钥匙,“咔哒咔哒”转了好几下才打开门。

散兵瞧瞧漆斑零落的木板门,笑道:“你这门锁不锁都差不多了。”

空点头:“确实如此,我家山头自从出事后鲜有人来,大家都觉得这片山有瘴气,最多是嘴馋桃子李子的来摘果,能光顾到这里的也只有野兽飞鸟罢了。”

在空身后进屋,散兵打量起这两间屋子。

进门一间堆了些杂物,有小桌、木凳和冬天取暖的炉子等等,再往里左转就是一间卧室,有张床和书桌,都很干净没什么灰尘;墙角放了个柜子,柜子和墙之间有几朵蘑菇长出来。

空递给散兵一把大蒲扇让他扇扇省得空气闷,他先去支起窗户通通风,然后拿了铲子和一把白灰就要把蘑菇绳之以法:“这里经常长蘑菇,我怀疑是外墙哪里渗水。”

“这蘑菇可以吃的。”散兵看了看那些蘑菇,出声阻止他。

空停手:“啊?那咱们留着明天炒盘菜吧。没想到它竟然能吃,我还是不管它了,这样以后回家就能吃到蘑菇。”

“卧房里长蘑菇可不好哦,蘑菇的孩子是会到处飞的,飞到哪就在哪发芽,飞到你这里——”散兵伸出指尖点点空的胸膛,扯起嘴角,语气阴森,“可是会长满蘑菇的。”

被散兵点过的地方痒痒的,空不自在地扭扭身子:“你又在说笑了。”

散兵见他不信,语气未变:“我可没说笑——五仙教有种刑罚,把人关进阴湿长满蘑菇的地牢里,你猜怎样?不出一月那人就会腹胀而死,扒开皮肉后里面全是各种蘑菇,啧啧,死得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空打了个冷颤,想象被剖开肚子后蘑菇哗啦啦涌出的模样,如坠冰窟。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没有这回事。”

看着空僵掉的脸色,散兵笑完了腰,胳膊搭在空肩膀去摸他脸颊上紧绷的软肉。

“好啊,原来是诓我的,好坏啊你!”

空也笑出声,顺势去咯吱散兵腰侧,散兵扭着腰躲闪,两人闹作一团双双倒在床上。

猛然间,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倒映着对方。

也不知是谁先红了脸、止了笑。

空连忙从散兵身上爬起来,伸手拉他坐起,没敢再去对视:“不好意思,没有压到你吧?”

“……我能有什么事,”散兵也顺势起身,提醒道,“不过卧房里长蘑菇确实不好,许多毒粉都是蘑菇制的,你以后小心。”

“好,我记下了。”空点头,手指微颤,那上面还残留着散兵腰侧的温度。

屋内一灯如豆,放在窗前的书桌上,灯火幽暗,未曾照亮两人脸上不消的红晕。

天色也确实晚了,他们又奔波一整天,便没再玩闹。于是空铺好床铺,招呼散兵:“你来床上睡吧,我打地铺就好。”

散兵没和他客气,径自上床解衣,空连忙转过头去,正要去柜子里取竹席铺在地上。

“还打什么地铺,上来挤一挤呗。”散兵将外衣整齐地码在床头,往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空余道。

“会不会太热了……”空嘴上说着,却坐到散兵身边解下腰带。

“在地上小心蚂蚁咬。”

但其实散兵的瓶瓶罐罐里就有驱虫药,两人都是知道的。

于是在某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中,他们挤在一张床上,空打着扇子,缓缓为两人扇风。

夏夜溽热,即便在山上也并不凉爽,非要挤一挤实话说并不如何舒坦,好在两人白日舟车劳顿、晚上又用轻功爬山,此刻躺在床上都觉得疲累困顿。

扇子摇晃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啪”一声轻响,空握着扇子的手坠在胸前,呼呼睡着了。

而散兵则睁开假寐的眼睛,借着夜色细细观摩空沉睡的侧脸。

金色长发被拢在枕畔,同样金色的双眸此刻轻轻合上,平日里总是精神抖擞的面庞此刻终于露出些属于少年的稚嫩。

目光掠过空的额头、鼻尖、唇瓣、喉咙,最后停在松握蒲扇的手上,继而想象到这只手持无锋剑轻灵潇洒的模样。

他总能破开前路一切迷障,散兵想。

他有那么多伙伴。回想起傍晚间遇到的胡桃、重云、行秋、香菱,每一位都是出类拔萃的灵秀人物,不止有这些,空在旅途中肯定还结识过更多的、他未曾见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