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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瘾(X转百合吸NT批指J舌钉俄狄浦斯情结)

“你不是错误!”

文字加粗放大,似乎情绪随之激动起来:“你是我最爱的、最初的白起,你是我永远的白月光!你怎么会是个错误?是不是凌肖这么说的,恶毒的小偷一辈子都只能是特邂……”

“喂,”凌肖不满地出声:“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还攻击起无关人员了?”

他上前一步揽住白起的肩膀,身体重心也转为倚在白起身上,“到底谁是小偷啊,连我哥都要抢,经过我同意了吗?”

闪烁的投影变化的频率更加剧烈,许多文字涌出,几乎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白起又叹了口气,他拧着眉毛看了凌肖一眼,眼神中没有责怪的意思,更多的是一抹无奈,却让凌肖感到一阵莫名的雀跃,心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塞满了胸口。

看什么啊,别看了,耳朵好烫,啧,烦。

“我只是想气她而已,”凌肖故作镇定地说:“你可别多想啊。”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我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了??

白起转过头,他抬起手,这静止的世界中平地起风,他隔着空气做了一个轻抚的动作,微风吹起“她”的刘海。不稳定的投影因为这个安抚的动作慢慢冷静下来,白起继续说道:“当你们拆下第一块船板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淘汰最初的白起。回去吧,在你们各自的世界里,永远存在着一个只爱你的白起。”

“已经多少次了,九十九次,九百九十九次,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也许有时你能救下他,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就要一直留在——”

文字没有输入完整,白起也没有回答。一道风刃撕开不断变换着的投影,如同尘埃般破碎,无形地洒落空中,一切戛然而止。

“走吧。”他对凌肖说。

印在视网膜中文字尚未完全散去痕迹,凌肖有些恍惚。气氛又一次变得沉默起来,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顺着楼梯一层层向上,良久的思索之后,凌肖开口问道:“白夜还活着吗?”

“……”

“哦,那就是已经死了。看起来想杀我的人可真不少,还需要你来拯救。这是第几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你在这里到底待了多久?还能出去吗?”

“能。”

“只挑自己愿意说的问题去回答,一点诚意也没有。”

“抱歉。”

“……算了。哎呀,真笨。”

凌肖咬了咬牙。快要走上顶层,抬头就能看到通向天台的门,他止住脚步,喊道:“喂,白起。”

手指握住门把,白起停下动作,回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瞳孔凝视彼此,凌肖的面容显露出一丝倔强,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白起有些惊讶,紧接着唇角微抿,表情柔和:“因为你是我的……”

“我不是。”打断他未完的话语,凌肖倔强地说:“如果你把我当作白夜,或者白夜的替身,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弟弟,我是凌肖。”

“如果你是因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才对我这么好,我宁愿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对我好。”

空气中停滞着许多细小的白点,凌肖跨过门槛,仔细打量片刻,才发现那些是被定格在半空中的雨滴。他和白起行走在灰蒙蒙的乌云之下,这里应是市区的一角,宽敞的马路上空空荡荡,两侧的街道同样寂静无声。

“这里离悠然的家很近,”白起抬起头,语气有些不确定,“出口可能跟她有关。”

“悠然是谁?”

“一个很好的女孩,是我的学妹。”

“学妹?”凌肖搓了搓胳膊,“不会是说刚才那个无脸怪吧,你有没有和正常女性相处过啊?”

白起有些好笑:“无脸怪……别这么说,其实她们是有自己的模样的,只是融合到一起无法做到统一,所以干脆抹去了五官。更多时候,她们会以悠然的样子出现在其他时空,共享悠然的人生。”

“太奇怪了,人生竟然也能够共享。”

“一开始是可以的。这也是悠然,是我,很多其他人,我们诞生的意义。”视线飘向前方,白起停下脚步,有些难言的惆怅:“后来,一切都变了。”

雨幕重重,一辆巴士安静地停在路边,播报栏上写着330路。视线落在站台旁,刚刚阔别不久的身影又一次闪烁着出现,静静地看向他们。凌肖揉了揉太阳穴:“又来?”

“是来找你的。”

白起沉默了几秒,道:“在‘她们’之中,虽然有人恨你,但也有人爱你。”

像是验证白起的说法那般,白色的文字重新跳跃在凌肖眼前:“凌肖,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不用怕,有我在那些女人伤害不了你!”

“……你是?”

“我是你未来的爱人。”

对着这行字无语凝噎了一会儿,凌肖看向白起,低声问道:“这是钟情妄想症吗?”

白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种沉默的态度却莫名在凌肖心里点燃了熊熊火焰,他又怒气冲冲地瞪了白起一眼,转过头语气很不好地问道:“你知道这个区域的出口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这辆巴士的前门就是出口,后来你会和我在330路上相遇……”

“谢了啊。”

懒得继续看下去,凌肖握住白起的手腕,拉着对方往巴士的方向走去。眼前的文字一下子慌乱起来:“等一下!你应该跟我走,我是来保护你的!”

凌肖脚下动作不停,一串串字符急切地蹦出来:“我会带你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你要相信我,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能够保护你,我不可能伤害你!”

“凌肖,”白起轻声说:“她没有骗你。”

他们在静止的雨中停下脚步,凌肖凝视白起的脸,对方垂下眼睫,不愿与他对视:“这样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凌肖重复了一遍,他转过身,看向站台上的“她”,问道:“你觉得呢。”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微微转移方向,像是看了白起一眼:“呵呵。”接着又朝向凌肖:“当然,已经有人为我们清除了障碍,跟我走吧,我们安全了。”

凌肖静静地盯着“她”,突然以笃定的语气说道:“你打不过她们。”他继续说道:“因为她们不舍得伤害白起,就像你不舍得伤害我一样,所以白起成了你对付她们的工具。”

“可他是自愿的!”

文字变得愈发潦草:“白起和你说了什么?不要相信他!凌肖,我真的爱你,我想要为你争取你应有的权利。兄弟什么的我无所谓,但是如果能够让你转正,我也愿意捏着鼻子承认白起这种土狗在设定上当你哥哥,哥哥为弟弟付出是理所当然的吧,他根本没有你时髦……”

没耐心继续看下去大段大段的自白,凌肖捏紧白起的手腕,“真笨,”他说:“果然是笨蛋,你看,又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了吧。”

白起面色平静,没有为了这些明目张胆的轻蔑感到恼火,也没有被伤害的悲伤。他腰背挺直,轻描淡写地揭过扑向自己的种种恶意:“我知道。她们虽然讨厌我,但起码对你是真心的。”

你是圣人吗?还是蠢到无可救药的白痴?

如此坦荡释怀,倒显得他自作多情。无法抑制的愤怒在凌肖的身体中挤压,他几乎想在这一刻掐死白起,为他事到如此还把自己往外推的无私之举。为什么?凭什么?他感到自尊被践踏,但是无法追溯伤害的源头,种种情绪翻涌咆哮,凌肖冷静地思忖要和白起打架的话应该从哪里下手。

他张开嘴:“你……”

第一个音节说出口,沙哑的声音连凌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果断闭上嘴,将那一点悲愤到极致的泪意咽回去,又道:“你为什么不肯争取我。”

好丢人啊。想死,但是感觉白起更该死。

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用力,“为什么不把我留下,因为我不是白夜,所以我不值得你去争取?”

白起反手握住凌肖的手,“不,我只是想尊重你的选择……”

“我选了啊!我要跟你走啊!”

好想杀了白起,去死,去死,讨厌你。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既然你已经替我做好了决定,为什么还要再让我去选择。”

他挣脱白起,伸手指向那道来自“未来的爱人”的投影,冷冷地说:“证明给我看。在乎我,就把她也清除掉,不许有任何人阻挡你带我走。”

“她”停下字字真情的讲述,无数个身影交错叠加,发出不可置信的控诉:“为什么?”

这是最差解,他做出了一个不讲道理的选择。

几乎是在瞬间,风带起停滞的雨水,冰凉的液体落在凌肖的脸上,本就不稳固的投影又一次化作无数看不见的尘埃。

凌肖哼笑一声,扬起唇角,为自己终于在主动权的争锋中获得了胜利而感到心满意足。

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跨过第三道门,与之前不同,他们直接进入了室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碎的窗户玻璃洒进这座办公楼,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黑板上还残留着早已无人理会的计划和图表,凌肖轻声念出右下角的公司标识:“paper。”

“一家游戏公司。”似乎很了解这里,白起站在一旁解释道,“和安全屋类似,这里是这个世界不变的终点。”

墙上贴着的纸张已经泛黄,边角卷起,摇摇欲坠。凌肖挨个看过去,突然停下步伐。浅棕发色蒙上灰黑的印记,依稀能从俊朗的五官中看出白起的模样,凌肖环顾周围,“这里有很多你的海报。”他找到一张尚且能够辨认出文字的画像,低声念道:“爱和梦想,都要棋逢对手……这是什么?”

“一个游戏的宣传标语。”

凌肖挑眉,“你是游戏的代言人?”

“这里是无数平行时空与现实的交点。”白起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对上凌肖的目光,他微微侧头错开,将视线落在凌肖的肩膀上,“在最初的时空里,我是一个游戏里的角色。”

沉默片刻后,凌肖用肯定句说出疑问:“我也是。”

“嗯,你也是。”

穿过走廊,宽敞的展示厅出现在他们面前,立牌排成一列,凌肖看到自己的脸,和白起远远隔开。茶水间,工作区,整齐的工位,寂寞无人的游戏工厂,密密麻麻的纸张铺洒在地上,项目计划书,人设草图,修改方案第一版,第二版……一个宇宙在这里诞生,连接起无数时空,随后一颗恒星发生爆炸,照亮整个宇宙。有人活了下来,有人没有。

银河不曾因为一颗星的离去而变得黯淡,宇宙已经建立起足够稳定的法则,有bug的程序依然可以正常运行,一行行代码支撑起这个世界的坚固。

许多人的执念在此形成交点,恨他的,爱他的,宁愿他最初没有诞生在这个宇宙里,爱恨嗔痴,都烟消云散。在时间线重启之前,在一切故事发生之前,在相遇之前,她们锚定他,抹除他,或者转移他。

一个外来者闯进这里,他要送他去往未来。

未来有无限可能,也许他还会爱上那个女孩,也许没有;也许他们再度重逢,也许没有;也许他普普通通长大,也许他夭折于半路;也许他们相互对峙,也许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前停下。

“之前的那个问题,我想在这里给你答复。”

凝视着面前已经看过成千上万次的墙壁,白起说道:“你问我,到底为什么要救你。真正的的理由非常傲慢、自大,我不愿意告诉你,但是现在可以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面颊泛红,但还是尽可能严肃地开口:“因为,你是属于我的。”

凌肖微微愣神,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表白吗?分别前的表白?”

“这不是表白。”白起强忍着羞耻感,继续说道:“我很清楚我诞生的意义,作为塑造的典范,服务特定的受众群体,我是为了她们而诞生的。但是你和我,和我们都不同,你是为了我才诞生的。”

他顿了顿,看向凌肖慢慢淡下去的笑意,又道:“白夜,凌肖,怎么称呼都改变不了我们之间的联系,这比血缘更加特殊,是更高维度的,我们无法触及的东西。因为有我这样的角色存在,所以必须有你这样的角色对立对比。兄弟与否只是万千关系中‘祂们’选择的一条道路,哪怕不能成为你的哥哥,我们仍然会以另外的方式相遇。我是你所有幸运与不幸的源头,于是我对你就有了必要的责任,因为你属于我。”

认真说完想说的话,迎着凌肖的注视,白起慢慢沉静的内心又猛地沸腾起来。他不自然地撇开视线,轻声道:“这只是我的想法,并不代表你真的属于我,理性的认知和情感无关……”

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说辞,他听到凌肖的声音:“原来是因为我属于你啊。”

那声音带笑:“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爱我呢。”

振聋发聩,面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大理石地面变换出层层叠叠的影子,白起努力保持着平衡,希望自己看起来足够镇定。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否定的声音,唇瓣又抿在一起。凌肖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腕,“但这样也太不公平了,怎么可以让你单方面得到我。”

“跟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我要这个作为成年礼物,把你自己送给我,让你也属于我。”

白起掐着自己的手心,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说什么傻话,我们都走了的话,交点就要崩塌了。”

“那就让它崩塌!”凌肖的表情坚决,闪烁着某种背水一战的疯狂:“你不跟我一起,我也不走。”

良久,白起笑了起来,那笑容柔和温暖,仿佛沾上了夕阳的光辉。他点了点头,道:“好。”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和先前一样,黑色的空洞填充了整个框架,迈步出去,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未来。凌肖站在门口,转身看向白起,意气风华的十八岁,青春肆意的十八岁,白起笑着抬起手,凌肖以为他要抚摸自己的脸颊,但那只手只是轻轻落在凌肖的胸口。

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腔传递到白起掌心,太好了,他想,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只是这样,就足够幸福了。

他用力一推。凌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伸手,什么都没抓住。

这里又一次安静下来,站在世界的尽头,白起望向无边的黑暗,松开另一只已经被掐出血的掌心。他后退几步,倚在墙上慢慢滑到地面,疲惫地闭上眼,他知道凌肖会忘记发生在这里的经历,他默默等待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凌肖的到来。

循环往复的告别,一次又一次。

凌肖掉进无边无尽的黑暗里,什么都没抓住。无止尽的坠落里,呼呼的风从耳边吹过,许多晶莹的泡泡从深处涌出,夹杂着时空的片段,与他擦肩而过。

无数个时空的无数个可能,过往与未来的无数个可能,他牙牙学语;他懵懂无知;他慢慢长大;他在搞乐队;他认真念书;他成了通缉犯;他和爱人亲吻;他孤独终生;他遇见了白起;他们形同陌路。他恨白起,他杀死白起;他们和好,他们拥抱;他们没有分开,白起爱他;白起爱他;白起爱他;白起爱他;白起爱他……

他爱白起。

他哭,千千万万人陪他哭!他笑,人山人海一起笑。谁啼哭着落地,谁无声地死去,星辰闪烁,银杏叶落,木星合月,雨点滴滴,成就了谁的兰因絮果。一个小小的白起和一个小小的凌肖爬上屋顶;一个读书的凌肖撩开窗帘看月色;一个疲倦的凌肖趴在桌上打盹儿;是同一轮月亮吗,为什么那么圆,那么亮?一滴泪划过他的脸庞,一个看动画片的凌肖抬起头,一个冒雨奔跑的凌肖抬起头,一个撑伞走过的凌肖抬起头,一个坐在快餐店里的凌肖抬起头,下雨了,下雨了,小小的白起撑起外套,小小的凌肖躲在外套下,他们一起回家。

无边的黑暗将他包围,如同温暖的羊水。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层无法穿透的膜。

“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弟弟呀?”

哥哥。他大声哭泣着,他喃喃自语:哥哥。

巨大的泡泡从最深处浮上来,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在电脑前打字。春光明媚,她坐在工位上干劲十足,继续进行未完的工作。一个个字符从光标后跳跃出来,构造起宇宙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贴着床站着,刚好能看到被子里的小家伙,挺奇怪的,浑身好像被一道细细的闪电环绕着,眉宇紧蹙,却又睡得很安详。他想伸手和小家伙打个招呼,却被对面的男人迅速推开,白起不由退后了两步。男人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碰。”

无尽的风声汹涌,像在呼喊什么,像在祈求什么,破开无边的黑暗,将他送出漫长的隧道。自行车向一旁倒去,凌肖摔坐在路边,他回头看去,隧道的灯一盏盏亮起。他伸手,摸到满脸的泪。

剧烈的痛苦攥住他的心脏,那些痕迹正在他的脑海中消散,仿佛未曾拥有,便又一次失去。

哭,他为何而哭!

哭这世上条条大路,他却不知家在何处。

穿过隧道的风还在呼啸,吹过他的脸颊,抹去泪水,像一双温柔的手。良久,凌肖站起身,他踉跄着迈出一步,然后又一步。

夜空中点点星粒,十八岁的凌肖终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end】

接到凌肖打来的电话时,白起刚刚结束外勤工作。evol嫌犯落网,特遣署紧绷了许多天的凝重气氛为之一松,队员们不敢在白起面前卖乖,只好围着顾征讨要休假。白起体谅下属的辛苦,独自坐在办公室中认真写着报告,门没关,清楚听到外面的吵闹,心想也该给署里放个假了,于是思绪也跟着发散,当机立断要让文员安排休假的事。

还没有拿起座机,一阵激烈的摇滚乐骤然响起,外间的嚎叫顿时没了动静,众人对视几眼,一同看向指挥官办公室的方向,又听到那阵摇滚乐从头循环播放了起来。有人感到不可思议:“老大竟然还是个摇滚乐爱好者?”

被铃声打了个措不及防,愣了几秒之后白起才意识到声音来源于自己的手机,翻开一看,屏幕上的呼叫人赫然是凌肖的名字。他先是想,凌肖什么时候换了这个铃声?又默默为自己解答,凌肖从不主动联系他,他不知道倒也正常。

他和凌肖的来往向来如此,不需要对方给予太多主动的表态,白起总能自顾自给出理由,安抚自己——或者说搪塞自己,尽可能不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他接起通讯,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凌肖不会无缘无故主动找他,白起有这样的自觉。问题说出口的同时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已经在整理桌上未完的报告,准备先着手处理凌肖即将给他带来的新事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他想,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经开始觉得心软: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竟然逼得凌肖主动来联系一个讨厌的人?

对面的背景音嘈杂,有人喊:“医院走廊里不要吵闹!”于是又很快安静下来。

白起猛地站起身,又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这是由凌肖的号码呼出的通话,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电话那头察觉通话已经接通,这才匆忙回应:“您好,请问是凌肖先生的亲属吗?他的手机通讯录中紧急联系人一栏留了您的号码。”

“……应该算是。”

对面顿了顿,似乎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含糊回应感到困惑,紧接着说出了白起最不愿意听到的台词:“凌先生出现了意外,目前人在市医院,虽然是皮外轻伤,但因为特殊情况需要亲属陪护。请问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冷静地询问楼层和病房号,得到答案后白起言简意赅地回复:“马上。”

听到办公室中声音渐息,顾征肩负众人的祈愿,顶着同僚们期待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向指挥官办公室,叩响门框,道:“白队啊,我想着也该让大家休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对空荡荡的办公室,敞开的窗台送来一缕微风。顾征张了张嘴,没说完的话最后落地化成一句真诚的困惑:“出什么大事了,这么着急?”

此事可大可小。

在ited其他成员比手划脚的夸张描述中,白起坐在病床旁一边给苹果削皮,一边顺利捋清事情的脉络。

背景:凌肖最近正在熬夜写论文,精神萎靡,但为了下周的义演做准备,几人约定今天中午一起去练习。

起因:进门的时候,凌肖踩到瓷砖上的水渍,先是身体前倾脑门撞到玻璃门,又因为反力后仰倒在地上,磕到了后脑勺。

过程:在一片惊慌失措中,凌肖被送往最近的市医院,中途曾醒过一次,说了句“好累”又昏了过去。

结果:凌肖现在失忆了。

可小,小在确实是皮外伤,轻微脑震荡,人已经醒了;可大,大在忘却了人际关系相关的记忆,认不出人。

夹杂在jensen深沉自责“早知道肖仔这么辛苦就不该接这个义演”以及ada大呼小叫“让我逮到是哪个没素质的在瓷砖上洒水一定要他好看”还有randal哀嚎“肖仔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的吵闹中,白起终于削完了一个坑坑洼洼的苹果,沉默着递给凌肖。凌肖抬了抬眼,有点不满,道:“削皮直接把苹果果肉都削了一半,这还能吃吗?”

白起很惭愧,又默默收回手。凌肖抢先一步从他手里拿走很不美观的苹果,咬了一口,又道:“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医生也说了是暂时的失忆。”

“但你的论文……”

“专业知识可没忘,就是思路有点混乱,需要再梳理一番,不用操心。”

“那下周演出……”

“我应该还会弹吧,隐隐有点肌肉记忆。大不了你们直接上呗,反正贝斯手在台上不也是个点外卖的。”

fitch很悲怆,“你甚至还记得缺德贝斯笑话,却不记得我们的友情了!”

凌肖正色道:“友情岂是如此不便之物?我醒来后你们念叨这么久,就算大脑暂时忘记,现在也重新认识了。键盘手ada,主唱jensen,吉他手randal,鼓手fitch,对吧?”

jensen很欣慰,“肖仔说得对,友情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凌肖也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沉默不语的白起,道:“所以,你是谁?你们谁喊过来的?”

后半句话是问的其他四人。乐队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诚实摇头,又一齐看向白起:“不认识。”

ada想了想,又道:“护士领他进来时,说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哦?”

凌肖闻言解锁手机,翻了几下找到紧急联系人,“a?”他有点诧异这个没有命名意义,按照字母排序,孤零零挂在最上面的联系人名片,又看向白起:“你叫什么?”

“白起。”白起终于开口,道:“我叫白起。”

自从知道凌肖暂时失忆后,在心头炸开的异样情绪又一次涌现。别这样,别这样,他一遍遍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自作聪明,失忆只是暂时的,等他恢复记忆后,一定会更加讨厌你。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可是,你真的不想好好和他当一回家人吗?他不记得你是谁了,也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事……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也是你至今为止唯一遇到的机会。

他鼓足了勇气,就此豪赌一场,内心为自己的越界感到颤栗,表面上却平静无比,只坚定地说:“我是你的哥哥,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

说出来了。

头一次,白起为这种给人际关系下定义的体验感到欢欣雀跃。我是你的哥哥。他在内心品味这句话,眼中忍不住带出一丝笑意,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你的哥哥。”

仿佛在一张白纸上写字,其中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好似他们之中也不曾发生那些恩怨纠纷,没有凌肖对他的漠然注视,也没有冷嘲热讽。曾经的白起对着牙牙学语的弟弟一声声教他喊“哥哥”,如今的白起亦然。这是私心,甚至可以说是洗脑,隐瞒了他们的不和,只假拟出美好的谎言。

然而,如今的凌肖却不似小时候那般乖巧。队友们已经开始纷纷顺着白起喊他白哥,又引得白起露出一个极为克制的笑容,强忍内心的雀跃。凌肖盯着白起看了几秒,却道:“证据呢?”

白起一呆,“什么?”

“你说你是我哥,证据呢?”

“这,这需要什么证据?”白起很茫然,“我就是你的哥哥啊……”

“你叫白起,我叫凌肖,咱们姓都不一样,难道是母姓和父姓的区分?”

白起没有吭声。见他这个样子,凌肖莫名哼笑一声,又道:“就当姓氏不同是说来话长,你先不用解释。我们既然是兄弟,那合照呢,记录呢,你总该有吧?一起长大的兄弟,怎么可能没有证据。”

略一踌躇,白起轻声说:“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就算不是一起长大,总不至于一点痕迹都没有吧?”

凌肖垂下眼翻看手机,点开通讯软件,果不其然看到同样是“a”的聊天消息挂在置顶。他侧了侧屏幕,有意避开白起的视野所及,见消息记录尚且停留在两周前,白起发了几条消息,他自己只冷淡回复了一句,心中逐渐有了估量。

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他所谓的“哥哥”。

但是,无论是消息置顶还是紧急联系人,却又都透露出这个人对他的重要性。

病房内的氛围逐渐凝重起来,乐队成员看白起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帅哥,你这主意倒挺不错。”fitch口直心快,道:“早知道我也趁着肖仔失忆,占他个口头便宜哄他喊我叫哥了!”

jensen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真是你紧急联系人啊?不是骗子吧?”

“紧急联系人是真的,哥哥估计是假的。”心中有了定数,凌肖搁下手机,语气也轻松起来,“好了,别装了,我已经猜到了。”

这次轮到他面带笑意,道:“早知道你拿不出证据。最大的证据就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你不可能是我的哥哥。”

尚未为自己冒险又冲动的决定高兴太久,幻想的美好未来不曾出现,白起的心又一次坠进胃里,沉沉的,压得他想要呕吐。白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哪怕知道也许凌肖的猜测并不准确,牵连到上代人的复杂关系变迁并不会被一个失忆者轻易发觉,他还是为这般残忍又天真的话语感到心痛。正是因为毫无遮掩的天真,是一张白纸呈现出的真实想法,对他而言才更加残忍。

他只好安静地笑着,道:“嗯,是我骗了你,以为你不会发现呢。我不是你的哥哥。”

凌肖没有哥哥。如果不是哥哥,他又以何种身份出现在这里?白起没有重新回答,凌肖也没有继续询问。打发走几个闹腾的朋友,白起又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凌肖任由他折腾,只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问道:“待会儿就出院吗?”

白起心不在焉地回答:“住一晚上吧,等医生安排。”

凌肖刚才的话语还在他的脑海里回响,虽然表面上仍是面不改色的内敛,但白起的内心堪称垂头丧气。说是悲痛,倒也不尽然,早在他犹豫是否要对着凌肖瞒天过海之前,似乎就有了日后被揭发的准备,只是未曾想竟然一丁点与凌肖温情相处的机会也不给他,健全的兄弟关系尚未建立便被捅了个对穿。于是,那点儿伤心又化作了自嘲,审视他这些年与凌肖的来往,真是没有面子也没有里子……他有一瞬间的不忿:凌肖就这么讨厌他?哪怕失忆了,直觉还会看他不顺眼;又很快平静,心想:你才知道?凌肖就是这么讨厌你。

唉!哥哥当到这种地步,真是惭愧。

凌肖才不管他的心理活动,抱怨道:“不想住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真难闻。”

白起收敛了那点儿多余的心情,将这次削皮看起来稍微平整一点儿的苹果递过去,温和地说:“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呢?留这一天看看情况。”

凌肖睁开眼,却不接苹果,只看着白起,问道:“你在这陪我?”

白起被噎了一下,“我还有……”

凌肖不说话,盯着他看。白起扛不住这样直白的注视,睫毛不自觉垂了下去,将工作咽回肚子里,道:“我在这陪你。”

妥协的回答显然并不能够让凌肖满意,他仍然不肯伸手接苹果,只微微张嘴:“你喂我。”

凌肖在对我撒娇!白起心里又死灰复燃起一簇火苗,立马抬起头,身体像是接收到指令一般行动起来,离开椅子,身体前倾,拿着苹果的手伸向凌肖——然后被凌肖拽住胳膊,用力拉到床上。

他脚下被绊了一下,膝盖撞到床沿,不算太痛,但制造出的声音有点大,隔断帘外另一床病人咳了一声。话音刚落,又听到吱呀的声响,那人忍不住开口抱怨:“干嘛呢,动静小点。”

白起不敢动了。

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撑在床上,找不到合适的重心,胳膊肘都在打颤,还要仰头接受凌肖落下的亲吻。舌头滑过他的牙齿,舌尖交错,只是轻轻舔了一下,白起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下意识想要抬头挣脱,却被凌肖扣住后颈,大拇指向前摸,压住他的喉结,没有太用力,但还是带来了一阵窒息感。手上一边压着,舌头又塞进白起的口腔中攻城掠地,鸠占鹊巢。另一只手揪着白起的头发,操控白起摆出让他舒服的接吻角度。不是失忆了吗……白起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亲吻的坏习惯还是没变。

也许,这些习惯本就不是因为他才养成的。

想到这里,白起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思绪也渐渐清晰。哪有这样又抓人头发又抓人脖子的,像小孩子似的。他忍着喉腔传来的不适,顺从地服务凌肖享受了一个深吻的全过程,连唇瓣被又吮又咬得泛肿也没阻拦。直至一吻结束,凌肖终于松手,白起整个人倒进被子里,用力咳嗽了几声,声音被闷进被褥里。缓过那股窒息的劲儿来,他闻到一股果香,侧头看去,外表氧化了一层的水果落到他的脸旁,鼻尖沾了些黏糊糊的汁水,再循着这个角度向上看,凌肖同样静静地看着他。

别这样。他想,对我笑一下吧。

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愿,凌肖扬起眉毛,露出一个嘲弄的笑,“你看起来很熟练,这才是我们的关系吧。”

凌肖自信地问:“我们恋爱多久了?或者已经分手了?不过你对我还是这么死缠烂打,应该不是前任吧。”

白起看着他,半晌,也微微一笑。笑得却有点勉强。

“我们没有发展恋爱关系。”他说。

说着,他直起身子,尽可能小声地将椅子搬出隔断帘,平静地说:“晚上我在外面陪你。”

不对劲,很不对劲。

凌肖想不通,怎么可能没有谈上恋爱?固然,他在消息记录中看起来似乎对白起过于冷淡了些,但是谁叫白起发来的消息总是那么惹人生气,还不懂顺着台阶下。凌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对浪漫关系过敏,讨厌黏黏糊糊的亲密,这样一个关于“a”的备注,已经是他最大程度上关于钟情的表达。并非含蓄或暗示,这不是作秀给白起看,只沉甸甸地挂在凌肖自己心里,让他明白,所有字母所有排序中,他自己最在意的那个第一名是谁。

所以,他们为什么没有发展恋爱关系?失忆带来的失控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给凌肖带来困扰,让他恼火得近乎迁怒白起:你怎么能不和我恋爱!

他以为白起用哥哥当做借口只是不想对别人暴露,再不济也就是个地下恋的程度,结果竟然还没确定关系。这样胡思乱想着,凌肖难免质疑起白起的真心,你看我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难道只想玩玩却不想负责?又想起自己和白起的聊天记录,稍微安下心来,就算没有谈成,那肯定也是自己还没答应白起的追求,绝不可能是反过来的情况!

不答应也挺好的,多晾他一段时间。

他们之间还没谈及爱情,凌肖就已经暗自对白起记了一笔仇。

第二天出院,碍于担心没有人照顾,白起带着凌肖回了自己的公寓。工作那边本来就该休假,倒是好安排,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一起,白起却没表现出丝毫异样,更让凌肖心里忿忿不平。都这样了,还好意思说没和我谈恋爱?

白起给不出兄弟的证明,这间公寓中却藏着许多佐证凌肖想法的依据。次卧的床头柜里还有一本讲历史的书籍,凌肖翻了几页,看到自己的笔迹,他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将书放回抽屉,知道自己并非第一次在这里留宿。衣柜中不符合白起审美取向的服饰,洗漱台上配套的双人用具,凌肖在寻找蛛丝马迹的过程中收获了一种别样的趣味,像是自己和自己玩捉迷藏,明明对此毫无记忆,却在发现自己留下的痕迹时觉得理所当然。

他故意问白起:“我经常在你这里住?”

白起含糊地回答:“有时候。”

凌肖被白起这不上不下的态度搞得有点窝火,脸色不太好看,白起只好又解释,道:“这里离你学校近,比较方便,所以偶尔会见面。”

凌肖心想,我住宿舍难道不是更方便?这算什么借口?还想骗我,真拙劣。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品味出一丝异样的感觉,问道:“是我告诉你的?住在你这里是为了方便?”

白头。

凌肖的心变得苦涩:我竟然这么喜欢他。

凭什么?

话说出口却是:“你在追我吗,我说想住就让我住下?这么喜欢我啊?”

白起微微赧然,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追求。”

凌肖有点懂失忆前的自己了。谁要跟这种人谈恋爱?!

事实证明,虽然没谈恋爱,但是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过。

凌肖心里有事,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了爬起来去主卧找白起。房间里静悄悄的,因为只拉了一半的纱帘,月光照进来。室内隐约还有一丝光亮,凌肖看见白起毫无心理负担的安稳睡相,又为自己的辗转反侧感到恼火,于是坐在床沿戳了戳白起的脸,一点儿也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喂,白起。”

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看到白起的睫毛颤了一下,均匀的呼吸有些变化,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却没睁眼,只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凌肖……”

凌肖低下头,凑近了去看他,手臂上传来一股力,这里是白起把他往床上拉。他顺势躺到白起身侧,温热的躯体往他靠近他,很自然地搂住他,紧邻着热气扑面而来。白起凭着习惯亲了亲凌肖的脸颊,睫毛扑闪着微微睁开一点,嘴上仍然下意识哄着:“好好睡觉……”

他突然止住声音,似乎记忆回笼,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合时宜,眼睛也一下子睁大,呆呆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凌肖。凌肖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又凑上去亲白起,这次比之前的亲吻温柔得多,起码没有掐人喉咙,但时间更长,搅起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还有明显更加急促的喘息。一吻终了,凌肖与白起抵着额头,鼻息交错缠绕,气氛紧张又暧昧,白起压下一点轻喘,声音有点发抖,道:“安全套在抽屉里。”

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凌肖被曲解了来意,忍不住感到羞恼,突然又有另一个想法横插进来,如此亲密却又没有恋爱,难道我们是炮友?顿时他的脸色就有点难看,没有固定关系却在家中常备安全套,还能熟练到被打扰睡眠就直接发展到上床的能有什么好人?他阴森森地呛声:“不会是通用款吧,就不担心大小不合适吗?”

白起没有说话,像是一时为凌肖的话感到困惑,凌肖隐约察觉到他蹙起眉毛,犹豫再三,不明所以地说:“……一直都是按照你的尺寸买的。”

这下轮到凌肖不吭声了。

白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如何调情的话语,决定把凌肖带回家照顾后他便清楚许多事情瞒不下去,他们之间的破绽太多,纵使没有恢复记忆,想必凌肖也能察觉到这份关系的扭曲之处。一时间竟然又庆幸起凌肖认定了他说的哥哥是在撒谎,与陌生人发生关系自然比与手足乱伦更显无害,不让人有心理负担。

他将凌肖的沉默当作默许,摸索着打开夜灯,温和地说:“是不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没关系,记忆一定可以恢复的。”

心里悄悄地说:不恢复也没关系。

说着,已经下了床,跪在地上扯下凌肖的睡裤,撸动半勃的性器,准备给人口交。嘴唇触及顶端时凌肖拽住他的头发,强迫那张脸抬起来,额角青筋直跳,问:“我们平时都这样?”

平时,什么样算平时?平时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并不总是频繁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白起以为他是不能接受和自己的亲密,于是急忙解释道:“你需要解压的时候才会做这种事,平时我们不常见面。”

竟然真的是炮友。凌肖心里又有了几分凉意,我竟然喜欢上了炮友。他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难以容忍自己的心意被如此践踏,置顶消息,紧急联系人,“a”,猫只有在自己认定的安全区才会留下专属的痕迹,却不曾想这里的主人把他当作流浪猫,并不想养他。他又为白起记上一笔很重的仇,表面上冷冷的,不再阻止。

白起又低下头去,舔湿龟头,然后收起牙齿,将半勃的性器含进口腔。没什么技巧可言,要说优点,只能是动作熟练,且很有服务精神,并不偷懒耍滑,一下就吃得很深,太过实在。但不管先前做过多少次,显然生理反应是无法更改的,腔道深处的软肉依然为异物的侵入感到不适,绞紧了阴茎,白起忍着干呕感,舌头舔舐柱体,稍稍退出一些,又吃进去,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性器在他的口腔中勃起,满满地塞着喉口,白起有意要帮凌肖先射一次,抬眼却不见凌肖有什么动作,偶尔发出几声喘息,手掌也只是安静地抚在他的后颈处,这才想到凌肖也许是忘了,于是又吐出性器,阴茎打在他的脸颊上,白起不甚在意,只仰起头对凌肖说:“你可以从后面按住我。”

他的声音有点哑,又耻于讲述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指导凌肖更好地“使用”自己:“就是,按得更深一点,我自己做不到那么深。”

又说:“拽着头发做,像你刚才那样。”

凌肖看着他,性欲翻涌,又为白起的毫无底线感到怒火冲天,还悲哀自己竟然真心喜欢着这样一个人。可是想到白起习惯的这些又是自己带来的,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搞不懂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问:“喉咙痛吗?”

“嗯?”白起仰起脸看他,性器顶着他的脸颊,脸上没什么肉感。修长的手指圈着阴茎柱体,他摆着一副煽情的模样,表情却有点羞涩,又很认真地说:“没关系的,我可以承受。”

凌肖抚在他后颈的手指下意识弹了一下,不为别的,只因他想在此时此刻就掐死白起,省得他露出这样愚蠢的表情,说出这样愚蠢的话。

在这一瞬间,他能够体会曾经的自己的心情,为什么要对白起那么坏。

见凌肖不打算动手,白起便继续口交,舌头绕着柱体打转,他尽可能将性器吃进口腔,吃不进去的部分就用手撸动。两颊微微凹下去,含不住的涎水低落到地上,这样重复了一会儿,察觉到性器颤动,他又抬起眼,含着阴茎看向凌肖。

射在脸上,还是嘴里?

可惜,失忆的凌肖与他没有曾经的默契,只低声喘息着,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白起倍受鼓舞,像是被摸了头的狗,乖顺地等着凌肖射精。恰在这时后脑勺传来突然的压力,凌肖将他的头往下按,性器像是在性交一般肏进深处,喉口的软肉紧紧地挤压着突如其来的巨物。白起被打了个措不及防,脑袋发懵,狼狈地咳了几声,手指扒着床沿,还没反应过来,凌肖又肏了几下,便射在了他的嘴里。

白起绷紧身子,唇边流出一点浓稠的液体,大概因为许久未见,量多且浓,他又捂着嘴咳了一下,喉咙微动,在凌肖的注视下将他射在嘴里的东西尽数咽了下去。这次实在有点狼狈,甚至有一点精液从鼻腔呛了出来,整张脸潮红。

凌肖看着他这副模样,竟然露出了一点笑,捏着白起脸上的一点儿肉,轻声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想当我哥呢。”

和白起保持炮友关系似乎挺好的,凌肖想,如果说他之前想不通两人的关系为何这样没头没脑,那么一场性爱便足以凌肖窥探到白起性格的本质,以及他们观念上的不合。于是,也能理解自己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才不要和白起这样的人恋爱,哪怕交付真心,收获的一定只会是痛苦。所以,只把他当作工具就好了,物化他,使用他——白起表现出随意可伤的态度,如果他对白起有感情,只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想伤害他,他想喜欢他;有时候,他确实又真的很想伤害他。

为什么明明已经想清楚这些,却还是已经开始感到痛苦了?

安全套果然是按照他的大小购入的,尺寸妥帖,白起自己给自己粗略做了扩张,股间被润滑搞得湿漉漉,性器在股缝中抽插了几下,没能顺利吃进去,白起只好扶着柱体一点点往下坐,顺从地任由阴茎捅开甬道。

这个体位进得很深,但能够让凌肖轻松不少。全部进去后,两人都缓缓呼出一口气,无论做过多少次,白起都没办法完全适应被捅穿身体,好似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感受。他垂下眼,顺着自己的腹肌往下看直到交合处,又插进去了……难得的,他的面两次被容上露出一丝脆弱。

同一个人开荤的感觉很新奇,凌肖感受着甬道的挤压,温热的软肉绞着性器,逼出了他的几声呻吟。白起回过神来,开始上下挺腰,由着性器抽插,又绞紧了内壁,像是谄媚地吻着勃起的阴茎,于是屁股上挨了凌肖的一巴掌:“别夹。”

白起一言不发,抿唇咽下喘息,只在擦过敏感点时发出一点急促的鼻音。虽然已经与凌肖开始这段荒谬的关系很久,但他不会学不会骑乘扭腰,只笨拙地进行着服务,悄悄避开自己经受不住的快感,只想凌肖早点射出来。

凌肖没有发现他这点心虚,但是察觉到白起的不熟练,便自认为好心地换了体位,接过或者说抢走了主导权。他对白起的后颈情有独钟,不知是否是一种本能,翻身将白起按进枕头里,俯身低头便在那处皮肤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白起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啃咬,只在被按倒时绷紧了身体,又慢慢放松,闷声道:“别…别咬在太明显的地方。”

凌肖敷衍地应着,转而又咬了一口,白起不由得叹息。他不喜欢后入的姿势,看不到脸会让他觉得不安,但凌肖却似乎很喜欢这样,可以舔舐白起的后颈,可以掐腰,胯骨撞着白起的屁股抽插,还可以随手扇巴掌。他没有经验记忆,便随心行事,不讲技巧,只捅得深,抽插的动作也快,直到又重又深地顶上肠结,终于逼出了白起喉咙里的闷响。

白起抖得厉害,没有抬头,已经埋脸在枕头里,只背过一只手去扶住白起的胳膊,每个字都说得艰难:“慢点……太……”

凌肖将他的脸扒出来,看到白起的目光已经涣散,缺氧与挨操并行,可怜威风堂堂的指挥官现在只剩下狼狈的淫乱模样。他同样喘着气,还不忘自己的目的,问道:“白起,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想,如果白起还说哥哥,那他就要把白起操死。如果说炮友,那他也要……不过,白起懂什么是炮友吗?如果白起承认在谈恋爱,他就勉为其难亲亲白起,再指责他在医院里的欺骗。如果……

“我们……”

白起像是在看着虚空中,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更远的过去,眼神并不聚焦。他说:“能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没有关系。”

凌肖盯着他,出乎意料的,这次并非愤怒涌上心头,而是一种莫名的不甘与委屈,让他眼角发酸,鼻子也酸,几乎忍不住流眼泪的冲动。

白起看着他,自嘲一笑,道:“只是……我喜欢你而已。”

短短一句话,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真讨厌啊。凌肖心想,我真讨厌他。

凌肖将那点泪意憋回去,他低下头,像小猫蹭人一样,蹭着亲了亲白起的唇角,小声说:“我才不会喜欢你。”

“嗯。”

“但你可以一直喜欢我。”

“……好。”

隔周,义演如期举行,凌肖坐在后台调着效果器,randal过来拍他肩膀,道:“忘了问你,记忆恢复得怎么样了?”

凌肖专心调音,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半一半吧。”

“这种事怎么能一半一半?”

ada也凑过来,道:“上次医院里见到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啊,校外的朋友?还是家里人?看起来比你大。肖仔,你不会是谈了个男朋友吧?”

“嗯。”凌肖漫不经心地回了个意义不明的语气词,不知是在对应哪句话。他终于调整好了效果器,抬起头哼笑一声,道:“就当他是我哥吧。”

【end】

工作日的西月博物馆向来清闲,最近却是例外。遗迹旧址又有了新发现,真真假假的消息在互联网中传播,既然是考古探索中的重大突破,自然引起一阵热议,无论是真的对西月国历史感兴趣,还是只是为了蹭个热点话题拍照打卡,都给博物馆带来了远超平时的客流量。

原本这些热闹是与凌肖无关的。他是专业内的独苗,事事少不了被挂念,上半年被安排去西月国考古整理基地实习,在田野挖掘工地顶着日晒忙了三个月,挨到夏天最热的时候,导师大手一挥,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还没歇上半个月,考古研究所又想来薅壮丁,眼看沈导蠢蠢欲动,凌肖先行一步跑路去了博物馆,美名其曰继续给自己的田野工作善后。

西月国遗迹的二皇子之墓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交到他们这些研究生手上的工作大多乏善可陈,想要发刊还需绞尽脑汁多想个新的思路方向。凌肖不管这些,他向来及时行乐,对待工作学习固然上心,但是阶段性任务结束后同样会划水一阵子。修复文物的空档时常在博物馆里游荡,将每个展区都看过不止一遍,也不觉得枯燥。

然而这样悠闲的日子随着西月国遗迹的重大突破而改变。新馆尚未竣工,西月博物馆加班加点在一楼腾出新的展区,对外公开新发现,与民同乐。凌肖每日午餐后的馆内散步计划被打破,他讨厌拥挤的场合,干脆躲进文物修复室内摸鱼,只在傍晚人少时才出去走动。

西月博物馆在五点半后停止入馆,他挑着这个时间收工,出了修复室后趴在栏杆上俯瞰一楼,依然有不少人。相比之下,凌肖所处的四楼此时堪称空荡,因为展区常年不变,于是也没什么新鲜感——人类可真是奇怪,古物的价值在于时间的沉淀,偏偏又想要从中寻求新鲜感。正在心中感慨,视野内瞥见手扶梯处上来一个人,凌肖抬眼看过去,微微挑眉。

身上穿的应该是制服,但却特意脱下了外套挂在手臂上,让人认不出来自哪个单位。他察觉到凌肖的视线,目光从手上的宣传册中移开,与凌肖四目相对,虽然表情冷峻,琥珀色的双眼却很柔和。他盯着凌肖看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算作一个陌生但友好的招呼,凌肖回过神来,同样颔首致意。

除了宣传册,他的手上还捏着一个小碗形状的挂件,凌肖对此并不陌生,这是博物馆每天送给最后一位入馆的游客的礼物。

一进馆就直奔四楼,这倒是少见。凌肖看着那人的背影,内心微微一动,像是羽毛挠过脸颊一般,有点痒,又像是会害死猫的好奇心在作祟。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行动,他走了过去,站到那人身边

“西月国大皇子之墓的展区在一楼。”

“嗯?”

棕发青年转过头,看向凌肖。凌肖指了指他手中的宣传册,道:“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最近的焦点话题,西月国的新发现。虽然一楼人多,不过大多都要离开了,现在过去的话,正好能在闭馆前看完展区。”

顿了顿,他又说:“四楼展示的是二皇子之墓的发现,常年都是这些,没什么意思。”

那人看着他,虽然是面对陌生人,原本如冰一般的神情却消融了许多冷意,低声道:“我不太熟悉这段历史。最近总是看到相关的讨论,所以有些好奇,才想来看看。西月国的大皇子很特别吗?”

“当然。”谈到自己的专业,凌肖态度更加自如,唇角扬起一个笑容,道:“他是一个消失在历史中的人。在他之前,考古发现只找到了二皇子的遗迹资料,但是既然有‘二’,为什么找不到‘一’?既然有弟弟,为什么会没有兄长?这是个未解之谜,现在终于被揭秘——嗯,应该也不算揭秘。”

凌肖耸了耸肩,道:“毕竟,发现的只是个衣冠冢嘛。”

棕发青年点点头,既而移开视线,看向玻璃之后的两个手镯。这是四楼展区内入门后看到的第一个展品,两个扣在一起的银制手镯,双龙戏珠纹,精美异常,却不供以日常装扮,扣在一起更代表着某种寓意。下方的展品铭牌上写着介绍,他轻声念出来:“同心镯。”

他看着讲解词,若有所思,“原来二皇子是与人合葬的。”

“是啊,和西月国的大御影师,代号七。说是二皇子之墓,其实这里展示的是他们二人的东西。”

面前的人表情认真,双眼凝望着同心镯,似有波光流转。凌肖不自觉掐紧掌心,又突然松开手,低头看向自己手心掐出的痕迹。他想,我在做什么?又想,就当作是多方面发展嘛,除了下工地修文物,我还能当讲解员呢,这个考古学得真不吃亏。

他说:“我叫凌肖,考古专业,在博物馆实习,负责二皇子之墓的文物修复工作,可以带你逛逛这个展区。”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凌肖说得理直气壮:“现在是休息时间嘛。”

棕发青年笑了起来,生人勿近的气质消散,竟然显露出一丝亲近之感。他说:“谢谢。我叫白起。”

听到他这样说,凌肖也忍不住笑了,“那可真巧,西月国皇室也都姓白。”

他指了指同心镯上方的讲解词,图文并茂,还有复刻出的二人画像,模样不敢恭维,只能说是神似,“虽然还不知道大皇子叫什么……喏,左边这个,西月国二皇子,叫白夜。”

白起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喃喃地说:“他其实比画上好看很多。”

“也许,毕竟都说他男生女相呢,不过听起来也像是刻板印象的描述,毕竟是亡国的末代皇子,少不了揣测他不堪大任。”

说着,凌肖又介绍道:“右边的那个便是‘七’,代号七,还没有发现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西月国的大御影师,和白夜共事许多,最后合葬三千年。”

同心镯作为展区的第一件展品,如同引言一般预示了二皇子之墓的主题走向。这同样是考古界的一段趣闻,合葬本应说明两人之间的亲密,然而考证史料却会发现他们之间处处不合,那么为什么会葬在一起,又为什么能够在墓中发现两只扣在一起的手镯?

陪葬品都精致对称,成双成对,有琉璃碗、滑石耳杯、玉佩,银带钩……多是用具,金银宝石也不少,然而对于皇室而言,这样的陪葬规模却算不上豪华,故而在博物馆中也只不过安排在四楼,不由得让人叹息一声。比较有趣的倒是两只鎏金铜制面具,一只是狼的模样,另一个是……貉?浣熊?小熊猫?并不十分明确。

凌肖道:“是小熊猫,小熊猫更可爱。”

“素不相能,仍愿永结同心……”走过又一个展品,白起念着解说词,微微一笑,“听起来像是一对别扭的爱人。”

“确实有这种猜测,考古嘛,什么假说都有。”凌肖不以为然,道:“大皇子的墓地里不见遗体只有文物,还有他和某人来往亲密却没有署名的信件,现在业内讨论可多了。有猜他与人私奔的,只剩衣冠冢;在他那里发现的银杏琥珀,在二皇子这里也有,所以还有猜他和弟弟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陷入三角恋的;最离谱的是皇女论假说,理由是没道理不让嫡长子继承王位,最后却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所以猜测因为大皇子其实是大皇女……”

凌肖平静地总结:“比起恋爱脑、三角恋、女扮男装,猜测老白家出个同性恋还算挺正常的。”

白起被这种冷幽默逗乐,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他跟着凌肖的脚步向里走去,又听到凌肖的声音:“当然,相比起这些不靠谱的假说,业内普遍给出的推测是,两人的合墓并非出于私人关系,而是为了彰显政治意味——”

他们在展品台前前停下脚步,凌肖垂眼看着玻璃,神情莫辨,道:“即,御隐师无论生前死后,都将忠于皇室。”

面前的展品是一些竹简残页,西月国的文字与通用古语也大有不同,并不好认,白起配合着解说词还是看得皱眉。凌肖大致解释了一下,道:“总之,是记录了许多他们二人政见上的不合。‘七’这个人太不懂得变通,又很固执,他与白夜的理念在很多方面都有所冲突,实实在在的利益冲突,剑拔弩张,互相叫板。”

竹简外的玻璃有一些手印的痕迹,凌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眼镜布,擦着玻璃,漫不经心地说:“哪怕是出于政治目的,我也很难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合葬。死前争吵不休的两个人,死了还要纠缠在一起,几千年后又被挖出来,放进博物馆里,一起展示给人看,被人讨论。”

白起低声说:“他们的关系很好。”

凌肖有点想笑,道:“说这么肯定,你亲眼见过啊?”

白起说:“我梦到过。”

凌肖觉得自己仿佛心跳停了一瞬。抑制住异样的情绪,他佯装随意,见玻璃被擦得锃亮,凌肖心情大好,又把眼镜布放回口袋里,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原来你真是白家的人,祖宗托梦呢。”

没想到白起却较真起来,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托梦,但是我确实从小到大都会梦到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说不清,看不明,甚至不确定我梦到的是不是他们。昨天看到西月国遗迹旧址的图,突然想来看看,到了博物馆之后,更不知道为什么,最想看这个展区。”

他的表情很严肃,眉毛皱起,似乎真的在被某件事困扰。凌肖看着白起,笑容渐渐淡去,“也许是你和他们有缘。”

他带着白起继续向前走,声音很轻:“历史中有这么多锚点,总会在某个时刻锚定现在的人。我师傅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也算这个老神棍讲的有点道理,所以我选了学考古。我和考古也有缘,有时候总觉得我在追寻什么东西,但是又说不清楚。”

“你师傅?”

“我的养父。”

他没再多说,白起也没再多问。展区还没看完,即将闭馆的通知却已经响起,于是计划只好作罢。凌肖忍不住叮嘱他:“下次要看就早点过来,这里闭馆早。”又看一眼他挂在臂弯的制服,“你不会是旷工过来的吧?”

白起先跟着他前一句话点点头,又跟着他后一句话摇摇头,“把事情忙完了才赶过来的,所以才来晚了。”

两人一路下到一楼,大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都散在馆外。白起望了望空荡荡的大皇子衣冠冢展区,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凌肖:“你……明天还在这里吗?”

凌肖乐了,“明天还要我来当解说啊?哪能让你这么占便宜。”

“我付钱,可以吗?”

凌肖不说话了,只看着他。白起有点心慌,急忙解释:“不好意思无偿占用你的休息时间,我只是想给你一点补偿。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件事。”

顿了一下,他又说:“你不要不开心。”

凌肖依然以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看着他,道:“这种搭讪方式有点土。”

白起的脸颊猛然浮现出一抹红,他抿着唇,没再为自己辩解,狼狈地应下凌肖的调侃,最后又对凌肖点点头,说了句“抱歉”便要往外走。

“我还没说不答应呢。”

白起停下来,转头看他。这次却轮到凌肖转身离开,朝着手扶梯走去,挥了挥手只留给白起一个背影:“明天还在四楼,记得早点儿过来啊。”

当天晚上,凌肖做了个梦,梦里还是他熟悉的景象,两个模糊的人影看起来如同隔着层窗户纸,不甚清晰。凌肖又看了一会儿,才看出原来是其中一个人病了,不像是无端生病,像是受了伤。他们在吵架,另一个人闹脾气,摔了许多东西,受伤的那个人只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儿,又对另一人招手,对方抱过来,他只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头。

这次只隐约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太久……快要入魔……不能……”

最后一句话听得很清楚:“你要好好的。”

凌肖从梦中醒来,抹去眼角的一滴泪。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心想,像是白起的声音。又想,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清早的,干脆给师傅打了个视频通话,把人从睡梦中喊醒,对着养父一脸不爽的表情,道:“老头,帮我算一卦。”

“怎么?”

“又做梦了。”

做梦不稀奇,但值得凌肖特意提及的,自然不是寻常梦境。师傅了然,请出金龟,三钱起卦,一边做着一边忍不住对他抱怨了一句:“都说了避开才好,偏偏你要往那里钻。从小到大你梦到的这事儿还少?万一真是什么前世今生,少不得扰乱你自己的因果。”

“我心里有数。”

“你可太有数了!”

骂了他几句,又摇卦解卦,师傅看了几眼,忍不住忧虑:“坎为水,是下下卦。你小子又惹了什么事?”

凌肖若有所思,“是在鼓励我。”

“鼓励你什么?”

“追人呐。”

师傅差点被口水呛住,“你要死!做了个什么梦,这么春心荡漾?这卦象可不好,就算是桃花,也是个烂桃花!”

“不归你管。”

凌肖不理他,任由老头子暴跳如雷,还是挂了视频通话。

然而桃花来得突然,散得也突然,凌肖没能如期等到白起到来。闭馆前他又在展区内逛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身影,心里暗暗骂白起不守约定,不讲信用,又气自己竟然这么期待,这么把事情放在心上。思绪万千,又后悔昨天为什么非要耍帅,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现在连个质问白起的机会都没有。

人海茫茫,他们只是两滴水珠,融入大海,就追寻不到踪迹了。

凌肖不甘心。

又过了半个月,实习临近尾声,西月博物馆的人流量也趋于平缓。凌肖得了闲,又溜出去散步,他坐在一楼大厅的游客休息区,仰头看着博物馆的穹顶发呆,先想实习结束后回去怎么应付沈导,又想自己的论文,最后想最近都没有做梦,于是兜兜转转想到白起,越想越觉得白起异常可恶。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有所想心有所感。身前映出一道身影,凌肖懒懒地低头,那张异常可恶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消失了半个月的白起瘦了许多,脸色有些白,对他微微笑着:“嘿。”

凌肖掐紧手心,面不改色,内心翻涌沸腾。他站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白起急忙跟上来,语气诚恳:“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爽约的。那天晚上出现特殊情况,我本来以为不耽误我们第二天的约定,但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后来……”他突然又说得很含糊,道:“遇到了一些事,耽误到现在,才有机会出来。”

凌肖走得急,白起也跟得急,说完之后轻轻喘了口气,面色更白了点。他身上有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凌肖突然明悟,“你受伤了。”

白起没说话。凌肖又明白了一些:他不愿意对我说谎,又不能讲实情。

这种微妙的别扭让他觉得有趣,又问:“你是警察?还是军人?”

“……算是警察,特殊部门。”

“哦。”

凌肖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白起。白起看着他的眼睛,又一次道歉:“我不是有意爽约的,对不起。请你原谅。”

“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补偿?”

“要看你有多少心意了。”

“那,要多少心意?”

凌肖差点被气笑了:“怎么这么笨!”

白起目光游离,他不笨,他只是搞不懂凌肖。

这次,他们一起看的是大皇子的衣冠冢展区,相较于半个月前,如今的展区依然有许多游客,但却不算拥挤。进去后看到的第一件物品却是个长命锁,应该是给孩子戴的,尺寸有些小,凌肖站在白起身旁,小声地同他解释:“说是大皇子小时候戴的,也有说是他送给弟弟的。根据考察,衣冠冢修在二皇子的陵墓之前,所以猜测曾经从兄长那里收到的长命锁又被白夜送进兄长的衣冠冢。”

白起看着长命锁,露出一点笑来:“寓意很好。”

凌肖也笑:“是吗?我倒觉得他们这一家人都有点病。摆出来的首个展品,一个锁命,一个锁心,都不正常。要是能锁住也就算了,看这结果,也都没个好下场。”

白起也不与他理论,只说:“是锁住了。”

“是,你说锁住那就锁住了,反正你也姓白,都托梦告诉你呗。”

和占据了四楼整层的二皇子专区相比,衣冠冢目前发现的内容并不多,只在一楼占了三分之一的展区。文物多是陪葬品,少有大皇子个人相关的物件,作为一个消失在历史中的人物,纵使发现了衣冠冢,他的身份信息仍是个谜团,更有许多古物还在研究修复中,并不对外展出。

两人又走到一处展品前,凌肖停下脚步,指着这块琥珀对白起说:“眼熟吗?四楼的展区里也有一块。”

那是一块斑驳的琥珀,难以想象如何保存至今,仍能让人看清里面叶片般的纹路。白起屏住呼吸,几乎是用气音发声,凌肖差点怀疑是否是幻听:“我见过。”

是在四楼见过,还是在梦中见过?他没说。

凌肖说:“我也见过类似的。”

“嗯?”

白起投来视线,凌肖看着他的眼,但笑不语,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道:“看起来白夜和大皇子的兄弟关系倒是很好。”

业内大多也都这样猜测,无论是长命锁还是银杏琥珀,甚至是为兄长建造衣冠冢这个行为本身,肉身不再,却要让墓碑长存,无不体现出白夜用心。凌肖却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但是,他又似乎并不讨厌这个猜测,甚至愿意让这种假说被当作事实。

他们在闭关前走完了衣冠冢展区,白起在文创区买了纪念品。凌肖跟着他挑挑拣拣,心中却还在惦记:这次总该找我要联系方式了吧?

见白起面不改色,心中又暗恨:以为就你能存住气?呵呵,你不说我也不提!

逛了一圈,他们回到休息区坐下。此时已经停止入馆,西月博物馆里空荡了许多,两人肩并肩坐着,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半晌,还是白起率先开口。他盯着自己的膝盖看,道:“有时候,我会梦到不认识的两个人。”

凌肖不吭声,只默默听他说。

“有时是他们小时候的模样,有时做梦又是他们长大后。他们一起长大,起初,我以为他们是兄弟,小的那个喜欢跟在大的那个后面跑,爱撒娇,总要抱,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是,他们很快就分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梦到长大后的景象,又是另外的样子,这两个人像是已经恩断义绝一般,时常争锋相对,大打出手,在我的梦里过招,吵吵嚷嚷的。”

白起的叙述带上了一点笑意,既而又将这点笑意压下,道:“我有点特殊的能力,曾经一直觉得这是某种预言梦,代表了某种暗喻。后来,才发现也许它们通向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往。所以我才想来看一看,看一看三千年前的过往。”

“现在你看到了。”

“嗯。”

“是二皇子和代号七的过往,还是二皇子和大皇子的过往?”

白起站起身,他看向凌肖,弯了弯唇角,表情出奇的柔和,道:“也许都是呢。”

凌肖仰起头看着白起,也露出一个笑:“合理的假说。”

他在心中催促:快呀,再不主动一点,我可就不接你的茬了。

但白起只低声说:“我要走了。”

他又问:“你过得好吗?”

凌肖仍然面带微笑:“这是什么话,莫名其妙的,我当然过得很好。”

不好,不好,因为你,一点都不好!

白头:“那就很好。你要好好的。”

他仰起头,看向博物馆四楼,又看向更高的穹顶,叹息一声:“人间三千年,不过如此。”

白起转过身去。

人间三千年,花开花落,一个王朝建立,一个王朝倒塌,一户人家扎根,一户人家迁移,一个太阳落下,一个月亮升起……人间三千年,不过如此,滚滚黄土,万物尘埃。

白起向外走去,空荡的大厅,却仿佛人山人海簇拥他离开凌肖。不该,今生如果无缘,就不该掺和前世的因果。他们本来就不该相遇,特殊身份的警官,安分度日的学生,前二十年的时光都不曾安排他们擦肩,偏偏白起要跨过红尘向他走来,与命运逆行,果真要承受堪折的恶果。还不曾勘破天机,就已经让白起承受突如其来的变故,受伤修养了半个月,这不是缘,这是命。

你留下。凌肖在心中喊,你留下,你不要走。

又一个声音说,别拦了,放过他吧。他已经为了你千千万万,这一世就让他走吧。

视野变得模糊,凌肖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起的背影,却涌出了一点泪意。

爱过一世,恨过一世,三千年前,大厦将倾,天灾人祸,大御影师受隐石影响,沾染了太多魔气,最后撑不过消耗,死于大战之中,二皇子安排身后事,两人同葬一处。历史的滚轮碾碎他们,后人拼凑出只言片语,道不尽前朝岁月,亦然无法窥视那些爱恨情仇。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

毕竟,那点过往,都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

坎为水,下下卦,象曰: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凌肖轻声说:“再见,哥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