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憎恨 05

竞日孤鸣等得是最后一个王族亲卫,他知道王族亲卫会来报仇,哪怕只剩下一个。世上有这种不计生死也不管能不能成的人,比如任波罕凝真,又比如王族亲卫,他知道这些人一心求死,奋不顾身,这种人通常死得也很干脆利落。

但来的是苍越孤鸣,本来他打算一起收拾王族亲卫和夜族遗孤,但是来的是小苍兔,那情分就不同了,于是竞日孤鸣转向任寒波,笑了笑:“任先生不妨去北殿等一等。”他的手伸出袖子,让任寒波看清楚了手心的发钗。

任寒波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飞身掠出了花园。

只是一枚发饰,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那枚发饰出现在竞日孤鸣手中,已经是十足危险的暗示。任寒波掠入北殿之中,四周一片漆黑,他以为自己会遇到一个足够危险的陷阱,实际上北殿什么也没有,只有殿上的高座上,一个昏迷的身影。

太黑了,任寒波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一只蜂飞了出来,饶了几圈,往前面飞去。

……那确实是任波罕·榕烨,他的妹妹。

别的都能够伪造,唯独他自己留下的暗记,用自己的方式确认,世上再无人知道。任寒波环顾四周,黑暗幽凄的宫殿冷置已久,这里是苗王妃嫔所住之处——他抬起头,黑暗中冰冷的锋刃闪过幽冷的蓝光,突然射向王座。

厚重的铁栏从天而降。

四面的铁栏重重落在地上,在任寒波一剑扫开机关射出的利箭之时,铁骕求衣已经从殿外走入。任寒波不由看向王座,一个年轻冰冷的剑客扶起了榕烨,抱到了偏殿。

“任寒波。”铁骕求衣冰冷的声音响起:“或者该称呼你为任波罕·凝真。你竟然没有死。”

任寒波闭上了眼睛,狂跳的心脏慢慢平稳下去,他是如此害怕,害怕那些涂了毒药的箭会伤害榕烨,如果他没有出手,如果他没有踏入这个陷阱——榕烨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铁骕求衣,”任寒波低声道:“我也以为,你不会让榕烨知道。”

“哼,”铁骕求衣冷嗤道:“她不知道,她也不会知道。”

“为了北竞王,你不惜出卖榕烨吗?”任寒波冷笑起来:“不愧是忠心苗王的铁军卫军长。”

铁骕求衣冷冷看了被牢笼关起来的年轻人一眼。他没有告诉任寒波,是北竞王的调查发现了夜族的线索,间而推断出榕烨的存在。危险是任寒波带来的,北竞王早就准备了圈套等他跳进来。如果任寒波聪明,在看到那个钗子的时候就该远走高飞,这辈子也不露面。

但任寒波不够聪明,暴露了心系亲族的弱点,无论北竞王想要如何揉捏他都不是什么难事了。想到这里,铁骕求衣大步走了出去。

这场战斗不会很久。

事实上,战斗确实没有太久,当一切恢复平静,人们走进去查看结果时大吃一惊,但结果就是结果,无论多么出人预料,苍越孤鸣赢了。

每个人都很意外,当苍越孤鸣轻描淡写的解释自己如今如同太祖拥有皇世经天宝典的三种,融贯一体,铁骕求衣明白了苗王的意思——随后登基大典上,苗王的亲卫获得封赏,老师被拜为国师,铁军卫也俯首听令,奉上了忠诚。

苍越孤鸣得到了漫长时光以来想要的一切。

尽管他并没有觉得,至少没有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得到满足和轻松。他好像还在那天夜里徘徊,当他打败了竞日孤鸣的那一刻,在就此报仇和放弃报仇之间挣扎,他看着叛贼竞日孤鸣和祖王叔竞日孤鸣,似乎看了起来。

屋子里又恢复了沉默。

无论是谁问出的时候,任寒波还在闭目休息,原来这个人睡着的时候是这么安静,不动不言,神色还有些严肃模样。

烛花忽然一闪,陷入了黑暗。任寒波倏然睁开眼,神色冷淡的扫过周围,一瞬间,他的体内便因枯索的真气泛起反噬的寒冷,寒意流转之下,任寒波忍不住抱住手臂。

“凝真?”

苍越孤鸣站了起来。

任寒波低声道:“没什么,无需担忧。是不是该送我下去了?”这样看了几个时辰,也不说话,不如让他回去呆着。

“孤是苗王,”苍越孤鸣淡淡道:“让你留在身边,原来也不难。”

任寒波一时没有言语,苍越孤鸣推开椅子,走到了他身边,任寒波一阵哆嗦,触手就是冰冷,苍越孤鸣握住他的手,内力传入其中,过了片刻,只听任寒波低声道:“留我在你身边,你会后悔的。”

让你走,孤会更后悔。苍越孤鸣在心里低声回答,缓过了这口气,任寒波被他拉了起来,苍越孤鸣指了指屏风后面,道:“明日孤与军长有事要议,今日你就在此度夜。”

说到了铁军卫,任寒波心中一动。

屏风后面有一处小床,铺了厚厚的被褥,睡过这样的被褥,再去地牢就很难习惯了。任寒波又看了一眼苍越孤鸣,这么小的地方显然是不够两个人的:“地牢更安静。”

“地牢里有人,”苍越孤鸣道:“你不必太惦念。”

任寒波不由笑了,道:“原来如此,只见新人,不见旧人。”他刚刚说完,苍越孤鸣也微笑了起来,过了片刻才道:“凝真,孤喜欢看你笑。”

这一夜任寒波没睡好。

比起上一次在地牢里,苗王变得不同了。他说不明白那种不同在哪里,短短几日……十几日……还是一个月,任寒波眉头渐渐紧皱,翻了个身,铁链又一阵闷响。

的。

离火无忌贪上喝酒,是半年后的事。有一天,他把房门关紧了,喝得晕晕乎乎。第二天晚上有弟子伤了脚,来拿金创药,才发觉师叔喝醉了酒,在屋子里呼呼大睡,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但喝酒这事,倒是让千金少松了口气。

打这一日之后,每隔一个月,离火无忌就喝醉一次。他怕误了事,那一天便特地交代了别人,喝醉了也就在屋子里,千金少曾想陪他喝,离火无忌却不肯要,说:“再怎么你也喝不醉,一起喝酒,岂不是没完没了,少来。”

千金少便知道,二师兄原来还是那么伤心着,只是渐渐好了。伤口好起来,比挨着的时候还要痛些。于是他便当不知道,别人再说起来,只是笑着说:“啸刃峰别的不多,酒鬼最多。”

骆千秋和姚百世下山去了,涂万里想着新年要不要回去,很是烦恼。金刀仙翁想让心爱的弟子在这个新年默默用功,超过宗主,将来一举当上新宗主,每当这个时候,涂万里就沉默。

他比两个师兄多一点矜持,这么荒唐的话题,还是会有所保留的。

但别的上面,在神啸刀宗固然有时间练刀,好过回家要迎亲送友的麻烦,但是……

两个炮仗在外面炸响,一阵小孩子笑声,涂万里皱了皱眉。他没有呵斥外面的弟子,大过年的,外面都是这样的声音。

“这个没响,是哑炮了?”一个说。

另一个说:“可别看,炸了怎办,宁师叔交代了的。”“怕什么,你怕你躲开!”

希希索索,涂万里忍不住了,推了门就要出去驱赶,只见戚寒雨站在两个孩子身后,欲言又止,这怂样惹怒了涂万里:“戚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努力控制,还是说得阴阳怪气。两个小弟子赶紧正经起来,戚寒雨微微笑了:“万里师弟,我……我只是路过。”他看着那两个小弟子,神色很柔和。

涂万里道:“在这里放炮,烧了怎么办,宁师叔没交代吗?”

两个小弟子苦着脸,戚寒雨赶紧往前走了一步,道:“快回去吧。”

夜里的雾气白蒙蒙的,涂万里的无名暗火也被这雾气悄悄模糊了,戚寒雨低眉耷眼的走了,他就该这样子,又叫人讨厌,又叫人看不起,涂万里转身去了。

这一夜雾气来得很突然,可离火无忌惯于啸刃峰往来行路,下山时也没有慢了多少。

长孤溪太远了,他约了一个不那么远的地方,可这一次,霁寒霄比他来得还要晚一些。起初,离火无忌以为是雾气太大,有些后悔约得远了,可血腥气和雾一起飘来,他本该摆出薄情的面目,将东西托付给霁寒霄就走,到底心里还是颤了一颤:“霁师兄,你来了。”

霁寒霄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

离火无忌将怀里的药扣在手心里,道:“你去看过云儿,怎么还会受伤?”归海寂涯这样的胸怀,总不会过几年再来为难霁寒霄,他伸出手,刚把瓶子递过去,反手扣住了霁寒霄的脉搏,霁寒霄冷笑一声:“谁要你可怜我!便是路上一条狗,你都要问一问是不是?”

他这样骂,离火无忌一时哑然。霁寒霄趁机又捏了捏他的手,才说:“儿子归了归海寂涯,剑宗要是薄待他,我必不罢休,打得他这个宗主面上无光。”

离火无忌叹了口气,道:“过年了,你少说这些话吧。里面有个红包,是云儿的压岁钱,你与他好好说话,莫要……”他不说下去,霁寒霄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冷冷道:“莫要惹他生气是不是,谁是老子,嗯?”

与霁寒霄一见到底不欢而散。如今四宗来往还算正经,但总不比多年前那样走动了,离火无忌在附近村子里借了一夜落脚,等到天亮时才回了长孤溪。

给苍苍的压岁钱,早就捂好了。不过这压岁钱本来又是压祟,图的是个好兆头,今年星宗大概也会给,只是不知道苍苍是不是从颢天玄宿那里接过来的。

那个聪明的星宗师兄,看着苍苍的时候,难道不会想一想么?

离火无忌捏着红包,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恼怒,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因着千金少把他劝回去了,这两年不得不说,到底好过了不少。

好过的时候,当年的委屈也能看淡一些。到底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是全无过错。

在长孤溪住了两天,离火无忌还是去了一趟星宗山脚下。等了一夜,丹阳侯来了,只是他也忙着星宗过年,脚不沾地,拿走了离火无忌准备的红包和肉干、蜜饯、衣服和玉佩,皱了皱眉:“只为了送这些,还专门走一趟。”

离火无忌不敢太得罪他,只得忍气吞声道:“我想见一见苍苍才来的。”

丹阳侯嘴角刚起了一点弧,忽然又收了:“我知道了,你三月再来吧。”忽然又道:“三月路滑,到四月。”这样竟然是走了。

霁云过年换了宗主叫人给他和飞渊定做的新衣服,可里面的内衫略有些紧,飞渊看了倒有些笑他:“你爹送来的,难道是他自己做的?”霁云脸上一热,道:“我怎么知道。”但因为是爹亲特意送来的,他便觉得稍有些小了也是无妨,把别的衣衫都收了,还把送来的药分了一半给师姐。

仙舞剑宗很热闹,晚上喝酒时聚在一起放烟花,飞渊看着看着就飞上了墙头,归海寂涯眉头一皱,就要说话,旁边执剑师不失时机的递过来一杯茶水,顺利的救师妹于唠叨。

戚寒雨洗好了碗,西江横棹在屋子里等他。

酒是温热的药酒,西江横棹喝了几口便不喝了,戚寒雨以为他喝不惯,解释道:“这是二师叔酿的……”他又忽然停下来,偷偷看了爹亲一眼。

唉,傻孩子,既然是二师叔,你爹怎么会不知道。千金少若是在这里,必然要说这话来。但这一刻的千金少,坐在屋顶上,接过了硬硬的纸包、

“新年新岁,万事顺遂,处处平安。”离火无忌坐在他身边:“师弟,又一年了。”

是麦芽糖。

麦芽糖是甜的,压岁钱是响的,烟花忽然飞向夜空,好似美梦将夜色照亮。千金少喝了一大口酒,酒囊递过去,离火无忌接过去喝了一口。

新雪飘然而落。

离火无忌望着月亮,轻声道:“明年定是好过今年。”

往后年年,都好过从前。

竞日孤鸣断断续续养了半年的伤。

他不似从前有内力护体,咳嗽起来是真的咳嗽,亏空也是真的亏空,一时半会儿还没练起原来的功夫,便成了个病歪歪的闲人。

可这个闲人,竟然很有几分骨气,不肯让人瞧出来。

卢秤镜教小元,俨然不再是当年的那般好好先生,竟然很有些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