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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兆

“听说你去工作的时候,我很惊讶,不过,这也是好兆头吧。”

搅动咖啡的勺子停了下来,凉也静静抬起头,目光里难以分辨什么情绪。棱雪通穿着医院里发下来的病服,精神还是很好,碍于医嘱只能在医院的餐厅里点了杯水,透明的玻璃杯里晃动涟漪,一阵阵惊讶之后,凉也转移目光,望着窗外。

“也许吧。”他淡淡的说

棱雪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的花园里紧张地抓着包的棱雪枝子,棱雪枝子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看着远处长椅上的病人。

“我一直爱着你的母亲,她也依赖着我,医生找到她的时候一定吓坏她了吧,万一……我先离开一步,留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她一定会躲起来一个人在什么地方害怕的发抖吧。”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凉也冷漠的说。

“凉也,你会原谅我么?”棱雪通以柔缓的语气循循善诱:“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欠你一声对不起……”

凉也升起一股把咖啡泼出去的冲动,他沉默的压制了这暴戾的想法,棱雪通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了话题:“对了,新工作怎么样?听说便利店更加繁忙,不过,能有一个新的方向对你也是好事……你也厌烦了吧。”

凉也刚刚站起来,听到这句话,垂下目光去看着他。

“我想过,作为我们的孩子多少也该遗传到什么,总不会一直是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棱雪通依然看着外面的妻子,不急不缓的说:“凉也,会感到厌倦也没什么,人都是自私的——把自己的渴求和痛苦放在别人面前的才是人类,那个别人,有时候也包括了孩子和父母。”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抛弃我是不得已,你们做的这一切从来没后悔过,现在还要拿出来一再强调吗?”

“如果你想这样理解的话,现在离开家,找一份工作逃避的你,也在踏上我们的后路。”棱雪通不紧不慢的说:“但你连承认自己不堪重负的勇气都没有。不要急着否认自私,你才刚刚品味它的甘美之处,至少你得以喘息,不是吗?”

路过红灯的时候,凉也低下头,抵在方向盘上。

耳环轻轻地勾住了头发,扯下来的时候痛楚也带着快乐,甘甜的痛苦,像是昏迷不醒的人在电击的刺激下反射性弹跳。

停好了车,穿过回廊的时候,冬美很快就跑了出来,喊着妈妈抱住了他,靠在他膝盖上,凉也蹲了下来,抱住了女儿。阳光虚幻的照在了庭院里,在走廊外,在灌木丛上,他像是木偶一样站了起来,亦步亦趋的女儿就在身边,欢快的抓住他的手跟在身后。

摇篮里的焦冻在哭泣着。

离灯矢回来还有一段时间,要准备晚饭才行。

“你去见了他吗?”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凉也忽然醒过来了一样,甚至没有看旁边的安德瓦:“以后不会再去了。”

安德瓦愣了一下,又沉默下去,反而是灯矢追问着是什么人。

晚上洗好了碗筷,打扫了之后,凉也站在走廊上,听着冬美用天真的语气告诉灯矢今天妈妈去见了外公外婆。外婆还偷偷塞给她点心吃。

“让我告诉你,我们抛弃你的理由吧——抚养你对我们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心理负担。一想到会被别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们就无法忍受,你的母亲还好,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因此,我们扔下了你,不敢面对这个秘密带来的后果,这就是理由。”

凉也怔怔的看着摇篮。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安德瓦从后面走了进来,从背后抱紧了他,凉也几乎喘不过气来,靠在了小床边,捏紧了摇篮的边缘。

“为了冷。她很担心你,当然,你也可以当做是我们想要对你有所补偿,凉也,暂时离开安德瓦吧。”

凉也咬住了下唇。

“你知道我没有骗你,”棱雪通苦笑了起来:“留在那里,你也会——”

记忆里的声音变的模糊了下去,被灼热的触感驱散,凉也闭上了眼睛软弱的松开了手。这一刻,他放任自己沉溺下去,不想去思考自私的父母对他提出的建议,那个自私的人看出了他的不堪重负,试图在他脆弱的时候引诱他逃离责任。

轰焦冻学会走路不久,凉也从上班的地方离开了。等最小的孩子去学校的时候,为了庆祝这一天,一家人在焦冻上学的学校门前合影,那张照片被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相册里。

轰灯矢从学校回来不久,弟弟就拿着欧尔麦特的玩具来找他和夏雄,夏雄回来就睡着了,焦冻小心的坐在旁边垫子上,乖乖巧巧的玩着玩具。

“你也喜欢欧尔麦特嘛。”

轰灯矢的同学也更喜欢欧尔麦特,连弟弟也更喜欢欧尔麦特,到了晚上新闻的时候,母亲准备好了晚饭,新闻里又是报道欧尔麦特的活跃,焦冻立刻不吃东西,扭过头去看了,轰灯矢不满意的敲了敲桌子,等焦冻回过头来,端起碗盛了一勺子喂他。

只有夏雄知道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

“哥,我来吧。”夏雄大大咧咧的说。

无论是谁喂他,焦冻都很乖巧的吃着饭,等到洗澡之后,电视里重播的时候,灯矢无奈的看着弟弟靠在妈妈身边又看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当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弟弟叫了一声:“爸爸!”

电视节目镜头一转,安德瓦出现在了其中,只有一个燃烧火焰的侧影。凉也眼底的光冷了下去,微微低下头,摸了摸焦冻的头发。

这样的平和在焦冻入学后不久,成为一片狼藉的废墟。

安德瓦开始了期待已久的训练,这毫无疑问刺痛了灯矢,偷偷瞒着别人私底下使用个性的灯矢身上又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烧伤,就算父母都想要阻止他,灯矢也没有真正停止过。而安德瓦在发觉灯矢不打算停止之后,仿佛彻底放弃了一样把精力投入在焦冻身上。

凉也早就知道他执念深重,但灯矢愿意承担这样的执念,焦冻却完全不能理解。强压的结果是焦冻迅速变得不安和敏感,每次见到安德瓦都露出恐惧和愤怒的神色,一开始凉也还能陪在旁边,但这样的阻止和抑制微乎其微,很快,他身上也多了伤痕。

“妈妈,妈妈,我讨厌那个人……我讨厌他……”

哭泣的焦冻用愤怒又痛苦的语气说出这些话,除了抱紧他,凉也没有别的办法。而这正是凉也过去最害怕的一幕。

“焦冻,你很喜欢欧尔麦特吗?”

孩子的哭声低了下去,凉也叹了口气,愁闷之余,轻轻抱住了焦冻的肩膀。

崇拜一个人没有错。

无论自身境遇如何,将目光投向高处,看到明亮,看到希望,心中生出的憧憬和仰慕……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否定的感情。

凉也抱着最小的儿子,将目光投向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上,怀里的孩子熠熠生辉的眸子好像世上最美丽的宝石,被安德瓦残酷的训练和无情的严厉磨灭的辉芒,又一次被偶像重新点燃在夜里。

不知为什么,凉也竟然没有感到松一口气,他就像在冰冷的雪地里行走太久的人,即便能看到远处的灯火,也无法感到温暖和希望了。

日子就这样缓慢流逝着,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又慢得煎熬,就这样,到了灯矢快要升学的年纪了。

也许是这时候的孩子格外难缠,凉也在视频的时候也和姐姐说起了灯矢喜怒无常的情况,得到的却是青春期之类的安慰。也许吧,无法和孩子沟通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无论说什么,或是提起话头的时候都会被粗暴的拒绝,凉也只能在那艰难的交流下,如灯矢所希望的那样,只保持最低限度的交流,偶尔问起学校,问起想吃什么,就算是冬美和夏熊撒娇,灯矢也很少陪伴弟弟妹妹一起玩了。

平静的时间为一切蒙上了一层薄纱。

当警察找上门来,神色为难的问起灯矢的事——那一刻凉也以为儿子在外面闯了什么祸,直到安德瓦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神色大变的追问时,他才猛然间像是被什么拨开了遮盖的烟雾一样,意识到灯矢已经……无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