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摇着摺扇,走出了一段路,忽然发现身后一路都黏得死紧的人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一看。
洛冰河驻足原地,正不知对着什么在出神。
沈清秋奇怪道:「冰河?你在看什么?」
洛冰河这才回过神,微微一怔,道:「师尊,我……」
沈清秋越发奇怪,走了回去,顺着洛冰河之前看的地方望去。只见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前,热热闹闹围着许多人,簇拥着中间一身大红、看不到脸的两名新人,闹哄哄的往院子里走。
因为街上原本便人声嘈杂,之前竟没注意到,这边有一对新人正在举办婚礼。
那间宅心门口还站着两个小丫鬟,正挎着篮子对过路的人发喜糖,脆生生地道:「沾沾喜气!」「沾沾喜气!」
沈清秋第一个念头是很煞风景的:「莫非这户人家被鬼怪缠身?」
可是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正待发问,却见洛冰河径自走了上去。两个小丫鬟从未见过如此品貌的美男子,一抬脸,双双惊呆,连糖都忘记发了。还是洛冰河自己从容的从她们手中取过。
拿到了人家的喜糖,洛冰河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沈清秋身边,道:「师尊,走吧。」
沈清秋颔首。
两人并肩行出一段路程,洛冰河手里还在把玩着那两个用红纸包起来的圆滚滚的喜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喜气洋洋、进进出出的宅子,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清秋道:「那家宅子怎么了吗?」
洛冰河一怔,道:「师尊说的『怎么了』,是指什么?」
沈清秋道:「没有怎么的话,你怎么留意那么久?你又不喜欢吃糖。」
洛冰河恍然,笑道:「没什么,沾沾喜气罢了。」
他说得竟很是认真。沈清秋不禁微微一笑,道:「为师可不记得你信这个。莫非你是没看过新人成亲?」
洛冰河道:「看倒是看过的,只是没想过这种事会跟自己有关。」
沈清秋奇道:「你以前就没想过今后会和哪个姑娘成亲?」
洛冰河摇了摇头。沈清秋颇觉不科学,道:「当真?一点也没想过?」
不管怎么说,洛冰河——曾经的洛冰河可是种马文男主,何至于一点对未来这方面的美好展望都没有?而且如果依照向天打飞机的尿性,这个『美好展望』岂止是和美女成亲,最起码也应该是同时和三位数的美女一起成亲——当然,沈清秋知道现在的洛冰河不会,但怎么会连想都没想过、觉得和自己没关係?
洛冰河想了想,道:「以前的话,的确是从没想过。」
沈清秋注意到了那个『以前』,随口逗他道:「那你的意思,是觉得现在这件事和自己有关了?」
意料之外的是,这次,洛冰河并未接话。
这件事过后,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沈清秋总觉得,这几天的洛冰河,晚间格外精力旺盛,他老人家的腰臂和腿也比以前更加遭罪。
两人每隔两个月就要回苍穹山『探亲』一次,因此山上众人再看到他们时,也都见怪不怪了,都是十分热情的磕着龙骨香瓜子围过来。
齐清萋道:「哎哟?这是谁?这不是清静峰峰主吗?你又回来啦?稀客啊!」
沈清秋道:「是啊。」
齐清萋:「这次有没有带什么魔族的土特产啊?除了你旁边那个。」
沈清秋心想:「洛冰河分明是人界的地里长出来的,怎么也不算魔族的土特产吧。」,道:「带了也没谁会想吃的,所以干脆不带了。」
忽见一年轻男子倒提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他道:「柳师弟别来无恙,我……什么东西!」
柳清歌面无表情地把沈清秋扔回来的那隻奄奄一息的东西接住,又扔回去道:「短毛怪。吃的。」
沈清秋再给他扔过去,道:「不吃!你几年前送的那隻到现在还养着,变成一隻巨大无比的玩意儿,天天在清静峰上啃竹子。这隻不要!」
两人扔来扔去扔了半天,短毛怪在空中尖叫不止,魏清巍道:「沈师兄,我觉得还是要了吧,如果这两隻短毛怪一雄一雌,你把他们放到一起,说不定他们就会啃对方,不会啃竹子了。」
「那万一两隻都是公的怎么办?」
「……」
过往的这个时候,早在柳清歌走过来的时候洛冰河就该开始散发出冰冷的气场,各种冷嘲热讽,释放敌意了,可今天他却似乎有些心神恍惚,站在沈清秋旁边一语不发,沈清秋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不光他不习惯,连其他人也不惯。苍穹山派的同门聚到一起就特别能聊,鸡毛蒜皮点破事也能鸡飞狗跳闲扯半天,今天的寒暄却特别短,以前一般还要一起去醉仙峰约个饭的,似乎碍于洛冰河那种诡异的气场,今天也没人提了,齐清萋把沈清秋拉到一边,道:「你徒弟怎么了?」
沈清秋道:「什么怎么?」
齐清萋道:「你徒弟今天,嗯……你们是不是吵架啦?」
沈清秋道:「没有。」
他脸上不动声色,握着摺扇的手却微微一紧。
齐清萋道:「哦,没有就好,我总觉得你徒弟今天怪怪的,像是憋着一股气。」
沈清秋也察觉了。
直到回到竹舍,洛冰河的状态仍是这般古怪。
沈清秋刚坐上竹榻,忽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他衝出屏风,只见洛冰河倒在地上,明帆和宁婴婴等人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沈清秋去扶洛冰河,道:「怎么了?」
洛冰河道:「没……」还没说完,明帆已经大声嚷嚷道:「师尊,洛冰河他被门坎绊倒了!」
沈清秋:「……」
洛冰河对明帆怒目而视,明帆吓得一缩。沈清秋忙道:「都散了回去,准备明天早读。」
关了竹舍的门,洛冰河默默坐到桌边。沈清秋看了看他额头上被撞红了的一块,嘆了口气,道:「你这几天怎么了?」
洛冰河仍是默默的不说话。
沈清秋道:「乖乖坐着别乱动,为师给你热敷一下。」
他转身去水盆旁,刚拧了一条布巾,互听背后传来一声巨响。他一惊,回头,只见洛冰河又到地上去了。
沈清秋一脸懵然,担心他是不是头晕站不住坐不稳,衝过去道:「你这是……」
谁知,他刚衝过去,洛冰河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师尊,嫁给我好吗?」
一条裂缝出现在沈清秋脸上。
洛冰河觉察他神色异常,忙道:「师尊,如果你不想嫁给我,我嫁给你也可以的!」
看沈清秋不给响应,洛冰河声音发直,又问了一句:「师尊,你愿不愿意,和我……」
他的喉结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声音也跟着微微发颤,道:「……和我……成亲?」
沈清秋仍是没有说话,而洛冰河眼里的火光也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半晌,他哑声道:「师尊若是不愿,我……我……」
沈清秋道:「慢着。」
「你……」他憋了半天,道:「所以你,这些天,表现这么奇怪,是因为,想跟我说这个吗?」
洛冰河紧紧盯着他,小心的点了两下头。
沈清秋总觉得接下来这个句子不太容易说出口:「你这算是……求……求?」
洛冰河主动帮他说了:「徒儿这是在向师尊,求亲。」
沈清秋:「……」
他坐到桌边,把脸埋进右手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他理应觉得荒唐,虽说和洛冰河关係也确定这么久了,但他从没想过洛冰河会这样真的向他……怎么说,求婚。
天啊,求婚,这词用在他这个男青年身上,真是太可怕了!
而且,为了说这几句可能不知道私底下排练过多少次的话,紧张得一反常态,表现古怪,连话都说不出来,进个门还被门坎绊倒,还说得磕磕巴巴。
但是,他竟然完全不想吐槽,不想口嫌体正直——对,沈清秋惊恐地发现,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有点,高兴。
洛冰河明显还紧张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见沈清秋把脸从手里拿出来,似乎想说话,连忙道:「师尊你要是不想的话,就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你,你不回答我我也明白是什么意思的,你千万不要说出来,没有关係,要是嫌麻烦的话不用理我就可以了,你当我是在开玩笑,没事……」
「啪」的一声,沈清秋气得甩手往他头上飞了一扇子,道:「没事个屁!」
洛冰河头上被飞了一记扇子,摸摸头,眨了眨眼,明显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被打,沈清秋又被他这无辜的神情气得够呛。
他刚才还在暗戳戳的高兴,结果这小子下一刻就来了一句「没事,不用回答我,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
沈清秋因为最后一句话勃然大怒,甩手又是一扇子:「这种事情也是开得玩笑的?!」
洛冰河乖乖挨打,委委屈屈地道:「我错了……」
沈清秋道:「你当然错了!亏为师刚才差点就想答应你了!」
「我……」洛冰河还要认错,突然一愣,小心翼翼地道:「师尊,你说什么?」
沈清秋道:「什么都没有。」
洛冰河急了:「师尊!」
沈清秋嘆了口气,没说话,举了举手,示意洛冰河过来。
洛冰河果然过去了,见沈清秋又对他示意,洛冰河对他的肢体动作熟悉至极,不需要言语指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乖乖倒了一杯酒,然后,沈清秋拿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让洛冰河拿起他的那杯。
洛冰河道:「师尊,这是……」
沈清秋拿起他自己倒的那杯,绕过洛冰河的手臂。
剎那间,洛冰河那张俊美的脸上,忽然迸发了巨大的生机和光采。
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酒杯,手臂颤得吓人。沈清秋与他手臂交迭,几乎被他带得也要将酒杯里的酒洒落到胸口。
洛冰河道:「我、我、我以为……我以为……」
沈清秋面无表情道:「你以为一定会被拒绝是不是。」
洛冰河:「……」
沈清秋道:「所以说不想听到答案。因为你觉得一定会被拒绝。」
洛冰河道:「……我很焦躁。」
他直视沈清秋的眼睛,道:「师尊,那天,你不是问我以前真的没想过那种事情吗?我是真的从没想过。」
沈清秋道:「你可以想。」
想想又怎么了,想想还犯罪了不成,再说万一想想真的能实现呢!
洛冰河道:「因为小时候我觉得我这种人是不会有人喜欢的,所以从没想过有谁会愿意要我。」
沈清秋道:「你这就想岔了……」
「后来,」洛冰河道:「有了师尊。明明师尊你已经在我身边了,可我还是,总是控制不住地会焦躁。觉得你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变得更强,想变得更好,可我还是觉得不够。还是……难以自控的感到害怕。」
沈清秋也只是着他的眼睛,半晌,揉了揉他的脑袋,嘆气道:「冰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