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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同在

&esp;&esp;王淑一眼就看见了喻纯阳。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穿着黑衬衫,更显得消瘦,离那些哭泣的家属很远,仿佛那悲伤与他无关,手里那捧雪白的马蹄莲,盈白欲滴。

&esp;&esp;喻纯阳出了名的傲慢骄矜,风流失格,会场中有人认出了他,也没有人敢搭话。

&esp;&esp;王淑走过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esp;&esp;喻纯阳不侧过头。

&esp;&esp;“干嘛。”他不寒暄,直接地问。

&esp;&esp;“她不喜欢马蹄莲,”王淑一口很规范的普通话,听不出方言、籍贯、口头禅这样的累赘,“她嫌它太素净,像假的。”

&esp;&esp;“是她朋友吧。”

&esp;&esp;“算是吧。”王淑的语气很谦和。

&esp;&esp;“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esp;&esp;“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她的发小可都在前面哭的正伤心呢。”王淑怀里捧着一束白色铃兰,用暗红色的、近乎凝血色的防水纸裹着,是一种青涩的诡异感。

&esp;&esp;王淑说话时,喻纯阳的眼皮猛地一合,像是被强光刺到。

&esp;&esp;太像了,她们的音色不同,但吐字归音与字头音尾交待得是那样科学,不游离也不枝蔓。

&esp;&esp;王淑说完,他才睁眼:“你们俩身上都有一股让人厌恶的气息。”

&esp;&esp;“你这句话可就,”王淑摇了摇头,仿佛在为什么人叹息,“世界那么大她只爱你。”

&esp;&esp;“爱?”喻纯阳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我从没承认过。”

&esp;&esp;“我倒是不信她会谎报军情。”王淑说。

&esp;&esp;“你到底想说什么?”

&esp;&esp;“奉旨聊聊。”

&esp;&esp;王淑问:“她出国那几个月是不是很多天南海北的人莫名其妙撩你。”

&esp;&esp;“意思是他们都是奉旨撩我?”

&esp;&esp;“是,她希望你能出轨变心,别让她那么头疼。”

&esp;&esp;“发现我这种人也有底线她是不是气死了。”

&esp;&esp;“她不能再死一遍,”王淑终于转向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爱你很多年,半点不肯多透露,我和她算忘年交,也顶多知道了一个你的名字,她的发小更是一点不知道你的存在。知道那种贪婪的龙吗?坐在一大堆的金银财宝上面哼鼻子的恶龙?向莺语就属于这一类。”

&esp;&esp;喻纯阳被逗得露出苍白的笑,轻轻笑,仿佛在自言自语:“爱吗,我连她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她怎么会喜欢铃兰?我不了解她,而她也没有给我机会,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是故意的……”

&esp;&esp;“是,她是故意的,她的心,或许也就是这个世界作者的心事,暴露得太早、太明显了。”

&esp;&esp;每每前半部缓慢而迷人,后半部分却忽然飞流直下,变得匆促急迫,以至于草草收场。似乎,在一阵开场白式的迂回之后,作家迫不及待地要奔向某个设想好的结尾,你能感觉到她要把底牌翻给你看的急切,像一个心不在焉要赶时间去下一个赌场的赌徒。

&esp;&esp;“其实她这一生一步步算的都挺好的,随心而动的算计,你大概是她人生中少有算不准的变数,她觉得很有趣。”

&esp;&esp;王淑从黑色风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张折迭的纸,递过去。纸上是向莺语的字,飞扬跋扈的,像一群要挣脱纸面的鸟。

&esp;&esp;是遗嘱。喻纯阳参加过太多葬礼,也看过太多遗嘱,无外乎财产、分割、怨怼。他不希望自己有遗嘱,也不希望自己有葬礼。

&esp;&esp;“‘如果是阳阳宝贝送来的,那我也可以喜欢康乃馨和马蹄莲。’”喻纯阳低声念出来,他慢慢读着,突然人就愣住了。过了一会,他又笑了。

&esp;&esp;他的目光从纸上抬起来,落回到王淑脸上。

&esp;&esp;“她要把骨灰,撒一半进海里。”

&esp;&esp;“这些热心的,天花乱坠的描述我比你先读。”

&esp;&esp;“我也可以吗?”

&esp;&esp;“可不是我教唆你的。”

&esp;&esp;“是她,看我太不乖了才安排我的。”

&esp;&esp;“更像是诅咒。”

&esp;&esp;事情办得很利索。喻纯阳的身后事,没有家族的人出面。一位姓李的律师约见了王淑,言辞客气,像在处理一笔不良资产。罗斯柴尔德家的大小姐,喻纯阳的堂妹——伊丽莎白,王淑之前倒是经常见她——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esp;&esp;可以看出他们是多愤怒,又有多迁怒王淑。

&esp;&esp;王淑知道大家族在婚丧嫁娶方面的执着,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族人去清扫喻纯阳的墓碑,他们深信大地不会接受他残损的身体,上帝也不会接受他残损的灵魂。

&esp;&esp;“王淑女士?”律师递过大迭份文件,“喻先生的遗嘱很简单,委托您处理他的一半骨灰。这是授权书,这里是14775克的骨灰,我方已经精准称重,这是过程书。”

&esp;&esp;女人叹气:“为什么是我。”

&esp;&esp;律师嘴一抽,好像忍了许多话,好像知道许多事,最后只礼貌地笑。

&esp;&esp;王淑开着车,副驾驶上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材质很好,是小叶紫檀,摸上去温润,却又沉得硌手。她想,向莺语大概会喜欢这个。

&esp;&esp;到了海弯,风很大,吹得人站不稳。王淑打开盒子,先是向莺语的,再是喻纯阳的。她只是把两个盒子凑在一起,倾斜,让里面的东西混杂着,被风卷走,撒向灰色的海面。

&esp;&esp;骨灰这种东西,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没什么分量,风一吹就了无痕迹。

&esp;&esp;她拿出口袋里的纸条,像个牧师般念诵:“此爱归于海,散入长风。碧波为墓,寰宇为家。无碑无冢,却无处不在。”

&esp;&esp;事情办完了。王淑拍了拍手,转身离开了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