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t css="rd">
&esp;&esp;“对不起……”
&esp;&esp;最后一句话,随着悠悠飞雪,消逝于江水。船体完全翻覆,底朝天拍在江面,沉沉地将少年砸入冰冷的水里,犹如顽童用鞋底摧折了一棵劲草。
&esp;&esp;楚翊从头到脚都麻了一下。身体像撕裂了,冰冷的江水直接灌进心脏。他双目赤红如地狱的血池,死盯正在被水面吞没的船底,发疯般挣脱罗雨的手,要下潜救人。
&esp;&esp;“放开,放开我!小五——放开我啊——小五——”
&esp;&esp;快,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esp;&esp;罗雨不说话,死死拽着他,朝一艘正在靠近的货船高声求救。很快,几个船工放下绳梯,七手八脚地将他们从船舷拽上来。二人瘫在甲板,浑身发抖。
&esp;&esp;“不,小五,小五还在下面……”楚翊踉跄起身,拖着水淋淋的身体和脱臼的膀子,疯魔了似的爬上船沿,就要往下跳。
&esp;&esp;“哎别动,你这胳膊掉环儿咧!没法划水!”一个黝黑敦实的汉子拦住他,“你俩快把这湿衣服脱了,进去烤烤火,多冷啊!”
&esp;&esp;“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esp;&esp;来不及了,游船已完全沉没。江面吞噬了一切,恢复平静,轻雪兀自飘落,缀在楚翊纹丝不动的眼睫。他不眨眼,不呼吸,耷拉着的左肩也不疼,耳中阵阵嗡鸣。麻木过后,一股确切的疼痛从心脏泵向全身。
&esp;&esp;“水里还有一个人!求求你们,快去救他!”楚翊仓皇地哀求几个船工,“那是我老婆,那是我老婆!我给你们银子……”
&esp;&esp;“不是钱的问题,水拔凉拔凉的没法下去,会害病的。你看这茫茫一片,到哪里去找嘛。”
&esp;&esp;楚翊什么也听不清,只念经般不住哀求。
&esp;&esp;“九爷,你怎么样!”罗雨的声音穿透耳鸣。
&esp;&esp;楚翊猛地甩开那双搀扶而来的手,抡起右拳挥在罗雨脸上,高大的身躯如醉汉般摇晃,悲戚地怒吼:“为什么只顾着我?!我让你别管我,别管我!”
&esp;&esp;罗雨舔了舔嘴角的血,悲切而冷静道:“我只有能力救一个,我必须救你。”
&esp;&esp;“小五,小五……”楚翊漫无目的地乱走乱晃,最终跌在甲板。他像一个摔倒的孩子,先是怔愣着寻找最亲密的人,发现找不到,便放声恸哭。
&esp;&esp;罗雨让旁人搭把手,一起将楚翊抬到货舱。脱去湿衣,查看伤势。除了肩头被石碇砸破脱臼,并无大碍。
&esp;&esp;“九爷,忍着点,我把你肩膀安上。”
&esp;&esp;罗雨坐下,拽直楚翊的手臂同时伸脚,缓慢而用力地朝腋下一蹬,脱臼的关节应声复位。这个过程很疼,但楚翊似乎失去了知觉,没有任何反应。
&esp;&esp;靠岸之后,翠屏府立即组织人手去江面搜寻打捞,并开始缉凶。
&esp;&esp;楚翊简单包扎伤口,也带着一队人马,在江上找。他的身体是麻木的,也迟钝了,眸光失去神采。别人说一句,他许久才回应,木讷地叫对方再说一遍。
&esp;&esp;楚翊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天,似乎一下就黑了。像老天忽然阖起了眼,不忍见有情人死别。
&esp;&esp;随行的官兵都在劝:“王爷先回去休息养伤,要保重贵体。我们不眠不休地找那位叶侍卫,一有消息马上禀报,江防的兵士也都在搜寻。”
&esp;&esp;楚翊没再坚持,由罗雨陪着回到府衙中的居所。晚膳菜肴丰盛,但他嗅不出味道,呆坐在桌旁。不过,他喝了一碗驱寒参姜汤。
&esp;&esp;他终于想起,得知恒辰太子死讯的那一天,自己是怎么过的——就像现在这样。像被包裹在巨大的蚕茧里,一切都不真实。声音传进耳中,就像躺在水底听岸上的人说话,朦朦胧胧。
&esp;&esp;“王爷,吃点吧。”
&esp;&esp;楚翊侧目,看向罗雨脸上的瘀痕。呆了片刻,轻声道歉:“对不起。”罗雨耸耸肩,表示自己不介意。
&esp;&esp;罗雨没错,他只是做了该做的。接着,楚翊浑身一震,此刻才想起,这是小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
&esp;&esp;对不起。
&esp;&esp;不,不是最后一句,小五一定还活着,他们还有好多话没说!他们两个凑在一块,就像喝了酒的话唠,聊完一件事,马上又能开启另一话题。
&esp;&esp;对不起……小五为何而道歉?是在为装成女人欺骗了他。小五本能说些别的,他也能听见别的。那么多快乐时光,未竟的愿望,满腔的爱意……是他对被骗的耿耿于怀,逼得少年在最绝望的一刻,仍在说对不起。
&esp;&esp;想到这,楚翊恨透了自己。
&esp;&esp;如果,这便是这段缘分的终点,那这三个字,将犹如一道惨白的引魂幡,永远飘在他心上。提醒着他,那些愤怒令他错过了什么。比起此刻的失去,一切过错都可原宥,一切欺瞒皆可释怀。
&esp;&esp;“哈哈,我好无聊。”他像在对罗雨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干嘛跟他生气呢?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来跟他怄气……他才十七岁,活了二百个月,这其中两个月,我都在跟他闹别扭。就在今天,他亲了我一下,我却叫他自重,还故意气他……”
&esp;&esp;“王爷,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罗雨的声音含着哽咽。
&esp;&esp;楚翊置若罔闻,踉跄起身,绕过一扇屏风,来到小五的房间。他似乎还能听见他的笑声。余光里,有个闪亮的物体斜立在床边衣架,是小五的长枪。
&esp;&esp;银晃晃的枪尖,狠狠攮在楚翊心上。那鲜活明朗的少年,在寺庙、在王府、在船上舞枪的少年,被江水带走了。
&esp;&esp;他坐在床边,抓过小五的枕头,放在鼻端轻嗅。可惜,他五感麻木,闻不见对方的气息。放回去时,才发现先前被枕头压着的一堆东西。
&esp;&esp;针盒,各色丝线,教刺绣针法的书,几条叠起的白手帕……小五在学刺绣?
&esp;&esp;楚翊拎起一条,见上面乱糟糟一团,似乎是只绿刺猬。又拿过一条,仍旧乱作一团,但能勉强看出是许多绿毛虫。再摊开一条,已初具章法,原来是想绣绿葡萄……他抖开最下面一条手帕,一片交错有序的柳条映入眼帘,片片叶子可爱舒展。
&esp;&esp;只是,绣了一半。边角还别着一根绣针,穿着绿色丝线。
&esp;&esp;楚翊蓦然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的。为了一句戏言,小五真的从头学起。
&esp;&esp;——“我绣一个赔给你。”
&esp;&esp;——“算了吧。你那双手,也就耍枪还行,可耍不来绣花针,那是细功夫。”
&esp;&esp;——“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esp;&esp;——“你要是绣成了,再难看我也成天用。”
&esp;&esp;“这是给我的。傻小子,你还真的学了,看看这些就知道你有多笨。你那么活泼好动,是怎么坐得住的?”原来,那些秉烛而坐的夜晚,并非思乡,而是相思。楚翊将脸埋进一堆手帕,任由泪水打湿上面的一片片叶子。
&esp;&esp;下巴被针尖刺了一下。